感兴趣的可以去起点看(上面个别字有些改动)(:з」∠)
1091.8.13.
黑影和莫尼特迎面相撞,莫尼特回弹跌在地上,头盔发出短暂的回响。
“是谁?”那个黑影发出了萨姆·阿德库格贝的声音,他警惕的问。
“是我们!格伊·查普曼还有莫尼特!”格伊小声的回应道。
“就你们两个?也好,我这边就只来了莱恩·文特,四人组又齐了!哈哈!”
“你们带手电筒没?”莱恩的声音在萨姆背后响起,“等下走夜路谁看得清啊?”
“带了!但别慌打开!等下都跟在我后面,我知道一条路,趁着他们值班换岗时的空缺,咱们再溜走。”
他们悄悄地经过第一个哨点,四周除了某种昆虫的叹息外寂静无声。格伊自愿排在队末,他看见哨点那孤零零的亮着一束光,直直地照向对面的树丛,留下了一个深灰色树干与黑暗交错而成的光圈。光源没有抖动,哨点连一个人影都没有。他们小心地从旁边绕过,随后钻入了前面更为茂密的树林里。
随着逐渐深入,他们彻底淹没在黑暗之中,月亮刚才还高高的悬起,带来一点微弱的荧光,此刻却不见了踪影。
萨姆觉得距离已经够远了,动作也变得大胆起来。
“我记得这附近有巡逻路线!”不知道是谁说了句。
他们一个接一个的踏入那片夜色,不时撞上粗心的飞虫,唯有刺耳的刮蹭声相伴,一行人提心吊胆,生怕一束光打破了他们出逃的美梦。
四周突然安静了下来,但仍充斥着森林特有的阴森,萨姆伸手转了一圈,没有碰到扎人的灌木。这是一片林中空地,他完全不记得有这个地形,但如果按距离来算,他们才没走多远。
“我们成功了!”萨姆惊奇的想,但更多的是心存侥幸。
他突然停下脚步,后面跟着的人也瞬间领会了他的意思,他们赶紧大口吸气,品味着这个来之不易的自由,虽然空气中仍是叶梢处的碱味。
“呼——”四人长出了一口气,仿佛把压抑了太久的情绪释放出来一般。
他们原地休息了一会儿,清点了一下身上的物资,把携带的干粮和装备平均分配到每个人的背包里。又互相勉励了一番,畅谈自己出逃的合理性,然后重振旗鼓,接着上路。
格伊和莱恩走在最后,他俩一个负责拿着手电照明,另一个用匕首尖无聊地挑开杂草。萨姆走在最前面,眼睛扫视着周围的环境,依稀的从光斑中辨析出树木的剪影。许久之后,终于有人开口。
“阿德库格贝,其实说实话,我们是不是有点不人道啊……”莱恩说。
“想啥呢?我们即使一直跟着他们,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萨姆头也不回的说。“马里乌斯已经名存实亡了,虽然我也是感染者,但是那个感染者团可是出了名的排异,接下来鬼知道他们会怎么做,反正所谓的领导者也是个胆小鬼。”
“我不觉得,反正我坐在那个位置上也不会比他做的更好——如果是有什么可以做的话……”格伊提出异议。
“管他呢,老兄,反正已经逃离那个鬼地方了!”萨姆兴奋地嚷道,全然忘记其实他们并没有走多远,“之前已经有人溜走了,其中有个家伙,我认识他,他的酿酒技术一流!”
“他光是用罐头酿的酒就赚了不少,之后我们一起开个作坊!这不比整天被卡西米尔人追好?”
“你说会不会恰好碰上卡西米尔那些家伙啊?”莫尼特突然警觉起来。
“不可能的,你们得相信我!”萨姆不满的说。
“我不知道。”莫尼特其实是在大声的自言自语,然后他又解释了一句:“别管我。”
他最近这段时间一直都是那么絮絮叨叨的,反正格伊已经见怪不怪了。
他们继续向森林深处探索,四周依旧安静,除了偶尔几声夜巡的鸟啼,似乎连风都没有。
格伊突然关掉手电,莱恩悄悄地吞咽,莫尼特把手伸向刀柄,萨姆屏息凝神地张望
有一种细微的声音,与森林的孤寂格格不入,倏然钻进他们的耳朵,仿佛它一直潜伏在暗处,只等他们放下戒备,从萨姆开始,一个接一个的放缓脚步,直到最后四个人僵硬地伫立在黑夜之中。
“有风?”莱恩艰难的开口,嘴唇干涩无比。
“不像!哪有风?”格伊说,“阿德库格贝,你看过他们的夜巡路线没?怕是有人发现我们……”
“放屁!绝对没有!”萨姆粗暴的打断,但他也在尽力的压低声音。
“那会不会是我们跑到那些卡西米尔人的地盘了?”莫尼特突然发问——同样是自问自答的语气。然后萨姆以同样的语气否认了。
莱恩忽然意识到此刻他们孤立无援的境地,不论是被哪一边抓到,下场都不会好。他幻想出一队巡逻兵,在执行无聊的任务时突然发现了藏在阴影中的四人,然后就鬼鬼祟祟的一直尾随在后面,在茂密的植被后悄无声息的观察着,好等待他们何时松懈时再一网打尽,现在就是良好的时机——几个人茫然无措,被吓破了胆,甚至还分不清声音的方向。
他们慢慢围成一个圈,紧紧的抓着旁边的人。声音越来越响了,逐渐靠近这边。
“你们安分点!”萨姆拼命压低声音,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那么一句,“如果真的被发现了,就先下手为强!”
莱恩和萨姆制定路线时,可以说是绞尽脑汁——想到了每一种情况,摸清楚了每一分钟的安排,只为确保万无一失。那个姑娘还翘首以盼着他回去呢,他知道在这个时间点,姑娘会盘起茂密的棕发,身着薄衣,在面向森林的那扇窗户边徘徊,期待着自己情人的赴约。但这一美好的幻想终要消散,明明安排得天衣无缝!一股愠怒直冲喉舌,直怨现实的戏谑,他脱口而出:“那就是有人告密了!”
他们瞬间松开手,连忙跳开,瞪着对方模糊的脸,彼此揣测。那个声音听起来就像是有人掂起脚走路。
“不应该相信别人。”莫尼特无意中说,恰好正中每一个人所想。
在没有光源的树林里,连看清贴面的脸都是件难事,他们面面相觑,心里暗想自己保密做的那么周到,怎么还露了馅?
声音消失了,过一会后又重新响起。
不知是谁说了句:“不管谁告密,先逃再说!”
他们拔腿飞奔,四散开来,朝着自己认为安全的方向——夜色的遮盖下,所有的一切像是蒙了层粗纱。全然不顾造成了多大的噪声,只希望早点摆脱这该死的处境。不过,他们的担忧显然多余了。
横生的枝叶噼里啪啦的抽在头盔上,莫尼特只觉得疑惑,自己为什么要跑?他刚才只忙着去和那个声音交流,下一刻,三人全都与自己甩出了远远的一段距离。他茫然地盯着他们的背影。
“有人提出要逃。”那个声音回答他。
“哦,难道我们被人发现了?”莫尼特对答如流,完全忘记了这个声音的违和感。
他转身跑了一段距离,但是又觉得大可不必这么慌张。只有三个人,离自己越来越远,他隐约这么觉得,可以嗅到他们的气息。
“他们还会回来吗?”莫尼特开始发问。
“等他们理清楚状况后,会回来的。”那个声音温柔的回答。
莫尼特说不上来它究竟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但这么一个能随时随地与自己交谈的“朋友”实在少见,即使没有实体。也许最终醒悟过来后,可能要把它的出现归咎于想象。
对于时间的感知,莫尼特已经完全混乱。他只觉得过了很长的时间,除开梦境,每天早上面对的都是深灰色的帐顶——这也不完全对,可能今天他就要露宿森林,他已经累了,走了很多的路。在那些短暂的梦中,他既是天真无邪的科萨塔小孩、流浪荒野的助手、又是被骂最后丢进牢笼里,受骗上当的血魔……太多太多了,他很难将这些故事一一理顺。它们从他体内生出来,接着粘粘的脐带,那个脐带理应是暗红色,跟那把刀的颜色相近……
他放慢脚步,就像刚才心里想的一样,他已经累了。
“你混在我的思想里……究竟是要干什么呢?”
只有一阵沉默,泥土咯啦咯啦地响着,还有刮着铠甲的灌木。月亮又重新在头顶出现,只不过幽光暗淡了许多,甚至比不过叶片上的闪光。
沉默?这是它今天沉默的第几次了?要问到什么问题,它才会沉默呢?不管怎么将印象美化,一个随叫随到的朋友属实难件,莫尼特也不去再想那个声音了。逃跑已经变成了漫步。他要离开军营,离开那个短暂的寄居地,那里什么都没有,那个声音说谎了,它也不懂。
莫尼特开始生气。战争里什么都没有!我在里面兜兜转转,最后还要想着如何脱身!怒气消退后,疲惫被无形的放大了。
他一头栽倒下去,然后又挣扎着爬起从背包里扯出睡袋。莫尼特挪动身体,抵在一棵树下,猛然想到今晚可能会下雨,昨晚就下的挺大。但随即打消了这个想法。我累了,他想到,我得闭上眼睛,不仅这样,身上还很脏——要保持干净……让这个洁癖和那个声音什么的都让它们见鬼去吧!再次睁开眼时,我会看到伯纳德城里那个熟悉的天花板,和泛着蓝色幽光的窗帘。
1091.8.12.
他没有大喊大叫,憔悴的脸上刻满隐忍,在忽闪忽明的灯光中逐渐萎靡,手无力的倒扣在桌上,指节发白。时间过得很慢,古列尔莫内·克拉科夫又重新开始端详那宛如干柴的手,低语了几句。吊灯彻底熄灭了,他又化为一堆沉默的杂色。
雨还在下,队尾处的天灾也仍在继续。
“我没想到他们会这样迅速,多德里奇……他们是不是断了整座移动基地的电?”
阿特亚加倚在墙边,悄无声息的盯着他看。
“没有,只是关闭了个别上层建筑的电源,还封锁了一些紧急通道。”阿特亚加开口说。
“相信那些毛耳佬不会有什么好结果……我们已经穿过了霍西马尔山脉,多德里奇团长,可是你看,什么都没有发生。”古列尔莫内带着颤音。
“是啊。”
阿特亚加退到窗前,从移动基地上俯视下面的车队冒雨前行——看起来一切正常。新生的马里乌斯帝国劫后余生,越过了霍西马尔山脉,即将前往卡乌边境。
“我的能力全都失效了……团长,所谓的契约,我感受不到他们。”
“是啊。”
阿特亚加推门离开,古列尔莫内还在后面喋喋不休,直到成为迷乱的哀嚎。
“阿特亚加!你是我最后的希望了!”
那段狭小的走廊没多久就到达尽头,那同样有一扇笨重的木门。
“别让他们进来!求求你!”
尽头连接着一个招待厅,里面灯火辉煌。一排骑士把守着这边的入口,他们手执长刃,庄严地矗立着,形成一堵人墙,挡住喧嚣的人流。阿特亚加不满的皱了皱眉。
对面全是全副武装的感染者骑士,只不过没有佩戴黄色的袖章——换成了更明显的标识。两边人你推我攘。叛军咆哮着让对面滚开,“人墙”也不去理会,高傲的扬起头,似乎随时准备殉职。他们看到了刚刚现身的阿特亚加,声势愈加浩大,似要吞没一切。不少人举起了剑,刃部反射出刺眼的白光。
阿特亚加来到守军的前面,叛军中钻出了一个小个子,气势咄咄逼人。
“多德里奇先生,请你们放下武器,”他说,“然后让开,这对所有人都好……我们已经控制了四座……”
阿特亚加不以为然,回应道:“把布莱恩·里佐找来,我跟他面谈。”
“你们先放下……”
“我要见他。”
“只是放下武器……”
“我说我要见他,不论你是谁?都给我闭嘴滚开。”
小个子阴沉了一会儿,狡黠地眨着眼,一会儿后开口说:“当然,里佐团长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人群又爆发出一阵声潮,恨不得就地开战。里
佐确实来了,叛军站的笔直,给他让出一条道,数十双眼睛注视着领导者的英勇。
“多德里奇先生,内斗没有任何意义,我们只想要克拉科夫,到时候,你们也会是自由身。”
阿特亚加漠然的注视着他,没有说话,但面容坚定,让人琢磨不透。
“所以,为了避免进一步的冲突,请放下武器后让开。”
阿特亚加像是在低头思考,不知何时就会下令坚守,新生的帝国内斗将正式拉开序幕。骑士们掩饰住内心的欣喜和慌乱,纷纷注视着各自的领导者,观察他们的一举一动。唇枪舌战化为骇人的喧嚣。
“乐意至极。”
喧闹戛然而止。阿特亚加转身示意守军让开。现场陷入了死亡一般的寂静,没有人动。
“让开吧,给他们一条路。”
“……多德里奇团长,这是背叛啊……”有人苦涩地开口道。
“我所附庸的最后一任君王三天前就死了,还有里面的克拉科夫先生,也因为过度焦虑而丧失了他的附庸能力,”阿特亚加耸耸肩,“堵在这里又有什么意义呢?他们不会善罢甘休。内斗一番后,还有谁能走到卡乌边境?他们也不敢对我们做什么。”
这番话确实在理,有人动了一下,其他人也陆续跟着照做。“人墙”打开了一个缺口,但叛军仍在迟疑。
“你们先去。”里佐缓过神来指挥道,“先抓住他。”
一队人沿走廊进入房间,脚步飘忽不定。阿特亚加望着他们的背影,沉默不语。
“就像您说的,他已经失去了那个能力……”里佐说,“虽然从一开始克拉科夫就是个傀儡,但马里乌斯已经没有了任何意义。”
“当然。”
“接下来你们将如何打算?多德里奇先生?”
“不好说,毕竟我们已经走到这里了。”
“多德里奇先生,我把那些毛耳佬都赶走了,他们谎话连篇,正如我所想,他们就没有想过要插手,即使有过那种想法,现在也不可能去实现了。”
“先生,那我们该怎么做呢?”阿特亚加随口一问。
里佐思考了一会,盘算着计谋,然后开口说:“继续北上,然后往东,沿着边境。我们将以感染者的名义转入地下。这是一场感染者的战争,从来都没有什么马里乌斯。”
“记得对非感染者好点,就像刚才那个小个子说的一样,内斗只灭亡,有些人参军就是冲着所谓的王来的。”
“感谢您的提醒,我们不会对他动粗,只会软禁起来。”
阿特亚加让守军跟随自己回去,那些骑士刚刚受到打击——有些恢复过来的暗自庆幸少了一场恶战。他们病恹恹的低着头,跟着阿特亚加的背影消失在门后。阿特亚加想到推开门后,又要听见山谷里那宛如哀嚎的风声,但他已经不想去在意。无论如何,这一切都结束了,就凭他的一道命令。名为马里乌斯的泡沫被注入了短暂的浮华,几次颠簸后碎裂消失,最终只可能成为历史的边角料,作为谈资也稍显逊色。
他想再去看看海涅·多德里奇,但那里现在是敌占区,可能有点困难。
大部分骑士已经恢复了精气神,重重的踏在地板上。
现在思考已经没有太多意义,他干脆当着骑士的面说出了心里话。
“我的朋友想在这场不可避免的战争中尽量减少牺牲,他做到了,我们马上全军翻越山脉。”
“而我在战争的泥潭里打滚嘶吼,拱着鼻子寻找了几十年,并在这最后一场闹剧里,我印证了那个偏执的想法:从始至终,战争,它就想我爱人说的那样自私,没有给予我任何所求,更像是另一只嗷嗷待哺的白皮老水獭。现在,我该离开了——就像当初离开她一样。”
1091.8.14.
莫尼特完全不记得天是什么时候亮的,在森林里对时间的感知,会因为互相交错、宛如穹顶的树叶而大打折扣。他醒来时发觉有人在摇晃自己的身体,是格伊·查普曼,没戴头盔,杂乱的头发里还夹着树叶。
“什么都没有!”他说,“就是虚惊一场,你赶快起来,趁着现在还早,看看今天能不能多赶些路。”
“我就说是风吹的!”莱恩在远处嚷嚷道。
莫尼特一骨碌爬起来,盔甲却被睡袋的内衬挂住了,他用力一扯,一小股白色的羽毛从破洞喷涌而出。
“你不会穿着铠甲睡了一晚吧?”格伊吃惊的说,“我去那边等你。”
格伊笑了起来,倦怠消失,又恢复了生气。他拍拍腰,老铳就好端端的挂在那里呢。他收紧了一下腰带,但走路还是有些别扭。他们继续按昨晚的队形,现在已经走过了马里乌斯的范围,眼看着要抵达另外一条山麓。萨姆抬手遮挡被枝叶筛过的阳光。
“这天气阴沉沉的,还有这阳光也是,感觉没有啥温度,估计要下雨。看看能不能在傍晚的时候找个干燥的地方扎个营吧。”他说。
“老兄啊,要不然等下我来带路吧,这些森林我小时候时候就逛遍了,”莱恩突然提议,主要是想到了昨晚戏剧性的经历。“我闭着眼睛都能走通!”
“呵,这些木头瞬息万变,一到晚上都是黑魁魁的,别说是你了,谁都会在里面迷路。”萨姆装的不以为然的辩解道。
“我又没说要当领头,我只是带带路,尽早走到村庄,对谁都好!”
萨姆把头一扭,仔细思考以后同意了他的说法,让莱恩排到自己前面去。
快到中午时,他们抵达了那条山麓。一路上快马加鞭,休息时间定为二十分钟一次,得亏脚下的那层厚实的腐殖土缓和了这片土地的崎岖,不然他们准要累虚脱。他们决定在那里歇歇,冰冷的阳光垂直地落在叶面上,形成像是经啮齿动物啃过的树荫。就在他们喘气的时候,在东面那里,从依米提与乌戈山岭间升腾起一片阴沉的积雨云,待他们再次上路时已经漫上了树顶。
为了应对这场来势汹汹的暴雨,他们已经提前把帐篷搭好,地钉打得很牢靠,排水沟挖得也很深,能让莫尼特侧着躺进去。但当那能席卷一切的狂风从高空俯冲时,树木弯折,尖端摇摆不定,噼里啪啦地断着枝干。委身于低洼处的两顶小帐篷在呼啸声中孤立无援。在帐篷内部,两人轮换着用手固定住剧烈晃动的塑钢支架。格伊的声音在大风中飘忽不定,他说这是被天灾一起带来的恶风。然后暴雨骤降,帆布被如石粒大小的雨点敲出狂乱的鼓点。他们又要换出一人向外舀水。
一开始他们是帐篷内两人互相大喊鼓励,然后吼声越来越大,在磅礴大雨中与狂风互搏,饱满而洪亮。每一次停顿都迎合着地面震颤的频率。他们放下眼帘,挡住飞溅的雨水。同伴的呐喊在耳旁回荡,突然,莱恩失态地大叫出那首遭过度解读的诗:
“有片树林在恶风中枯萎,
有颗星星在月亮后消失!”
片刻停顿后,他们又舀出了两头盔的水,他继续喊道:
“那片树林在恶风中迷失!
那颗星星在月亮后寻死!”
然后语序被狂风打乱,又唱:
“恶风中的,树!月亮!没有,星星!”
太阳落山以后,风势减弱了一些,天也黑的很快。四个人累的精疲力尽,争先恐后地钻进湿透了的睡袋,全然不顾仍在颤抖的帐篷。
终于,四人病殃殃的躺在帐篷底部,迎来了八月十五日的第一束曙光。暴雨初歇,莫尼特睁开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地盯着帆布顶,在那不安宁的昨夜,他依稀听到格伊的哭声如同花栗鼠的尖叫。他看见帐篷还好端端的在那呢,不禁觉得欣喜,马上又对自己湿答答的皮肤感到无尽厌恶,从领口处钻出一阵又一阵的臭气。随后那股埋伏了一整夜的气流扑向地面,地钉被拦腰截断,两顶帐篷都被吹上了天。
但至少他们以后再也不会用帐篷了,可以大胆的露宿。
他们收拾好了行囊,但也实在没什么可以收的了。除了莫尼特外的三人发着高烧,也由莫尼特就在前面看护着莱恩,他们一鼓作气越过乌戈山岭,经历了这一夜,他们打算从山的另一侧取道,但要途经敌方控制的区域。
萨姆带着些不合时宜的幽默说:“就两顶帐篷而已,至少四个人没少了俩。”
附近的一条小溪潺潺流动,也许水源就是之前的暴雨,溪水在石头缝隙间穿梭,被一颗倒下的老树拦腰截断,汇成了两股。
莱恩带路完全看自己的兴致,有时候甚至要多绕一圈,只为了帮他回忆起某个童年时刻。他指着一片规整的浅色空地——面积不大,开垦之后并没有使用多久。告诉他们,那是四十一个小时以来的第一个人迹。
他们把行李放到一块巨石旁,在草地上躺下来休息。莫尼特拿出干粮,看了看,然后又放回去。
等下要从那些卡西米尔人眼皮子底下溜走,几个人围在一起商量,但滚烫的脑袋昏沉沉的,三个人尽说着一些不相干的话。才出来没两天他们就衣衫褴褛,格伊打起了退堂鼓。
“查普曼,你不是还想去见你妹妹吗?接下来这点路还是得走。”
唯一脑子灵光的莫尼特没用几句话就说服了格伊。格伊倒是觉得已经无所谓了,到处都是荒郊野岭,找不到一块舒适的地方供他美梦。
“是啊,我要完整的回去,让那个老鬼白高兴一场。”格伊有些凄凉的笑了。“为什么就你还好端端的?”
“巫术。”莫尼特即答。
他们在山上的一块巨岩下过夜,生了篝火,把身上湿透的东西烘干。他们天一亮就启程,赶了半天路,来到山脚,看到了那些零星散落在山峦中的村庄。四人确实看到了不少战斗后的痕迹:一排排桉树被炸掉半边,气味令人窒息;不少车翻倒在地,车门大敞,上面的油箱全数破裂;几根铁栅栏被撞坏,环绕着烧焦的房屋,栅栏杆上还剩不少血迹;一堆零散铠甲和缺牙的铁剑被堆在一旁……没有卡西米尔人的踪影,估计他们早就离开了。
他们同意了莫尼特的提议,换上卡西米尔的铠甲后在走,尽管身上那套与之相比并没有多大区别。他们在那堆废铁里找了一会儿,然后发现里面只有卡西米尔人换下的破烂。
“阿德库格贝,这些东西根本穿不了!我们去前面看看。”格伊说。
“去吧,我在这里等你们,”莱恩环着手坐下,摊开两条腿。“别说我偷懒,等一下还要原路返回进山里,还得是我来带路。”
格伊想要说一些骂人的话,但他很快没有了那个闲心,然后跟着莫尼特和萨姆走了。莱恩抬头望着天,这条山脉里最美的就是乌戈。背后的树丛被吹得飒飒作响。他想象着在山脉的另一边,阳光撒在夯实的石砖地面上,村民们朴实热忱,在木建筑间来来往往。没有束手束脚的礼仪就能心照不宣。再过一天就能到了。他想打个盹,缓解一下头痛,但没能睡着。
萨姆神志迷糊,话多了起来,跟那晚出逃时一样。莫尼特却没理会他,似乎在想其它事情,不时低语几句,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虽然我是你们的上级,但我也是个不服管理的刺头。”他说,“专制这种事情吧,我也是不赞扬的,但有些时候确实很管用。”
“等我回去后就收拾一下那小子,我看他存心跟我谋反呢!”
格伊哼了一声,“我劝你还是省省吧。”
“我怎么对付不了他?”
“那就去试试看呗,把他揍一顿!”
“我会干?”萨姆嚷嚷道,“我是不会对一个孩子出手的。你们都是屁大点的小孩。”
“谁说的?”莫尼特突然转过头说,“我揍过。”
萨姆愣了一下。
“哈,多半是小屁孩之间打架”
莫尼特耸耸肩,没有回答。
他们很快找到了成堆的铠甲,至少还能穿。估计卡西米尔人前脚刚走,远处的荒地上,整齐地摆着一排盖着白布的尸体。
他们走近,掀开白布,果真是卡西米尔人。三人开始商量如何从他们僵硬的身体上把铠甲弄下来。
与离开时不同,莱恩不见了,他们在一旁的道路上发现了几条清晰的车辙——从前线驶来,然后不知怎地,突然一拐,冲进了旁边不算茂密的树林。他们隐约觉得有蹊跷,便顺着车辙印走,那是一辆标有指挥部标志的黑色轿车,在树木间横冲直撞,看样子失去了控制,最后狠狠地撞在树上停住了。车还散发着热气,上面的挡风玻璃全部碎裂,车厢内的物品洒了一地。前排坐着两个卡西米尔骑士,穿戴完整,头盔前部凹进去一块,死于头骨碎裂。
莱恩也在那里,没带头盔,面色土黄,姿势怪异,一只手按在脑袋上,神经兮兮地握着剑。他看见三人向这边走来,投来了急切的目光。
“文特?”
“你这家伙怎么在这里?发生啥事了?”格伊环视一圈后问道。
莫尼特盯着前座看,骑士的脑浆正从头盔的接缝里渗出。后车门敞开,里面的坐垫翘起来一块。他趁众人不注意,顺走地上的一个小盒子。
三人一拥而上,把莱恩团团围住,莱恩一脸茫然地看着他们。
“怎么了?”
“文特……”
“够了,别吵了。”莱恩喊到,“发生的太快了!”
“什么?”萨姆几乎是以命令的口吻说,“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莱恩把剑放回鞘里,抱着手蹲下,就像他们去时那样。
“你们走后不久,就有辆车开了过来。我正准备打盹,听到引擎声就被惊醒了。然后我躲在一块栅栏后,就看见那辆车像这边疾驰过来。你们之前把那堆破烂放的到处都是,正巧不巧,车道上面有你们乱扔的一块尖锐废铁,那玩意扎破了车胎,车子打滑了,应该是驾驶员瞬间脱手了,然后车子就朝树林里撞去。”
“后座上有人吗?”莫特然突然发问。
“别插嘴,听我说。”莱恩叫到,然后又滔滔不绝的说,“我出于好奇就跟了过来,看见车撞成这个样子绝对是废了,正想着会不会上面的人都死光了?然后后车门突然打开,里面钻出了一个家伙,他伤的不重。我把他拖到一边去,顺便缴了械。”
他神秘的眨眨眼睛,然后说:“我找到了他的军官证,你们猜猜,他是谁?”
“他叫米格尔·基罗加,是白尾猎雕骑士团的参谋!”
萨姆兴奋的叫了一大声。
“哈哈哈哈!干得好!莱恩!我一直都对你的能力赞赏有加!”萨姆狂笑着,身体跟着剧烈的起伏,三个人诧异的盯着他看。
“他人在哪里?”萨姆问,丝毫没有收敛自己的喜悦。
“在车后面。我想了想,还是把他手给绑了。”莱恩怯怯答道。“那我们要怎么做……”
“很简单!我们将要立下别人都望尘莫及的功劳!”萨姆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他们来时的路。
“把他带回去!”
另外三人默不做声。
“怎么?别管那些了!兄弟们,快上路吧!我们赶紧回到马里乌斯去!”
“——什么?”格伊艰难的开口。
“马里乌斯!”
“凭什么……我们才刚刚逃出来!”
“别管那些了,这可是个好机会啊!”
莱恩立马炸了,“马里乌斯”这个字眼他此生都不再想记起,他想到了山那边的村庄。跳起来对着萨姆发了一通脾气,格伊欲加入莱恩的声讨,萨姆突然一拳抡在莱恩的脸上,大吼:
“闭嘴!我可没兴趣去管你的小情人什么的!现在,我们要回去!把那个家伙带过去!”
莱恩趔趄了一下,不作声了。萨姆望了一圈,发现其他三个人也正死死的盯着自己,气氛十分紧张。他意识到了自己的孤立,态度也缓和了一些。
“他们可能都翻过“硫磺”了!我们一起过去,只会一头撞上卡西米尔人!”格伊说。“其实你也没底,不然不会拉上我们!”
萨姆恼怒成羞,迅速拔出了剑。其他人也紧随其后。他们对峙了一会儿,单凭战斗经验,三个人都不是萨姆的对手,何况他还长得那么强壮。但三个人加起来也够他好受的。
“先扔掉武器!好好说!”莫尼特大喊。“我说三二一。”
“三,二,一!”
萨姆的动作很快,他把剑扔到空中,瞬间抓住格伊的脖子,对着脑袋来了一拳。格伊不甘示弱,继续叫道:
“你他妈只想着自己立功!不顾我们的死活!最后你也肯定会独占!”
“闭嘴!”
萨姆使出力度更大的一拳。另外两人死命抓住他的身体,想把他们分开。
格伊脚一软,身体突然一歪,倒了下去。在空中扭动身体,寻找一个支点。萨姆看见他腰部露出深棕色的一截,他眼疾手快,拔出了格伊藏在腰间的铳,身体挣脱了两人的控制,向后退了几步,对准众人,得意洋洋的看着他们。
“现在,你们都得听我的。”
阿卡娜带着拉米伊逐渐深入森林,形状各异的树木朝身后快速地退去。除了潮热以外,空气中隐约弥漫着一股气息,像是血魔的——但又算不上,浑浊不堪。有萨卡兹的污秽,科萨塔的齁甜,最突兀的是一种类似于氰化物的苦涩。拉米伊不喜欢这种气味,但她们又在靠近那个气味的中心,她屏住呼吸,但迫于肺部的压力又开始大口喘气。
“哈,哈,阿卡娜,阿卡娜,”拉米伊小心翼翼的呼喊,“哈,阿卡娜,阿卡娜……”
“我们要去哪里?慢一点吧,慢一点吧……”她怯怯地重复道。
她凝视着阿卡娜耳后根,那里光滑无比,银丝般的白发扎在脑后,随风飘舞。阿卡娜的侧脸被后退的树影衬出一种动态的美,保持着出于自傲的矜持。阿卡娜在路上塞给拉米伊一个伪装气息的香囊。拉米伊喜欢她身上烙印的气味——掩盖后还是有一股淡淡的气息,就像是晨风中的甜橙树,从卡兹戴尔那栋塔楼上往下望,就能看到种在院子里的它们。
阿卡娜像是捕捉到了拉米伊的呼声,她放慢脚步,然后停下来。转头对小女孩温柔的笑了,笑容转瞬即逝,甜橙树的气息变得更浓郁了。拉米伊之后也要让她在自己身上弄个一样的烙印。她俯下身来,在拉米伊的额头上轻吻了一下。
“好的,我们休息一下。”她说。
“阿卡娜,我们要去哪里?”拉米伊问。
“去找‘西蒙’。”
“找‘西蒙’干什么?”
“拉米伊,现在告诉你还太早了。”阿卡娜犹豫着笑了一下。
“是和路易斯神甫说的那样,要让我继承‘西蒙’吗?”
“不是。”她说,然后宠溺的看着小姑娘,一边抚平她的头发。“……我不能失去你——再失去一个……你知道丽蒂·伯德吗?她原来是莎夏的护从——就是那个莎夏·莎拉维尔姐姐,她才刚刚离开卡西米尔。丽蒂后来是勋爵的女仆……我们当初是多么要好……算了,这些回忆都不重要了。”
“丽蒂是‘仪杖——西蒙’的使用者——第十一任。在尼塔特哥哥之前。”
“是‘西蒙’害死了她。这没办法,‘西蒙’的使用者都已经有十二任了,相当于有十二个人的意识在脑袋里乱撞,这对下一任继承者的精神摧残无可估量……‘西蒙’的使用者都是一些短命的。”
阿卡娜把掌心贴在拉米伊脑后,传来阵阵体热。“拉米伊,我不能失去你,让教团见鬼去吧。”
“唔呣……阿卡娜,你要怎么做?”
“看样子是有人截胡了,莎夏告诉我,她没能来得及拿到‘西蒙’。但还不算太晚,只要找到那个家伙,不管怎么样都要把‘西蒙’拿回来。一旦‘西蒙’还在,路易斯他们就不可能死心。然后我再交给勋爵,让他熔毁掉……一切就万事大吉了。”
“拉米伊,你在这等我。”
阿卡娜站直,从背上拿下‘仪杖——瑟茜’
走在最前面的是莱恩,还有反绑着手的俘虏米格尔,他只受些皮外伤,腿有点扭伤,所以走的有些踉跄。萨姆走在最后,右手紧握着铳,左手就搭在剑柄上。中间夹着莫尼特和格伊。萨姆满心忐忑,监视着前面那三人的一举一动。一行人垂头丧气的,不时小声交流,多是抱怨。
萨姆让莱恩走直线距离,以求时间最短。他们已经快到昨天露宿的巨石那里。萨姆吹起口哨,然后他们沉默着路过了那块石头,形态好似送葬的队伍。
“那个……什么基罗加?给我说说你为什么跑这来了?”萨姆大声发问道。但没人理他。
“在前线那边,洛尔吉奥团长不是发动总攻冲垮了你们的军队吗?连指挥部也沦陷了!”
“你是怎么逃出来的?喂!卡西米尔人!俘虏!回答我!”
米格尔转过来他那双沉稳的绿眼睛。
“——没用的。指挥部那儿没人。”他说。
“什么?你什么意思?”
“快说!”
萨姆挥动着手里的铳。
“——豪威团长在之前六月初的那次突袭失败后就被喊去和众议院解释去了……虽然保住了职位,但一直以来都是在众议院的监督下远程指挥,指挥部里只有一个代理团长。”
萨姆冷哼了一声,一脸不屑。“那又有什么屁用?我们的主陪队马上翻过霍西马尔山脉,你们阻止不了。”
米格尔不作声了。
他们继续往前走。一路上萨姆都在催促着米格尔赶快讲话,但米格尔显然并不愿意把情况全盘托出,即使萨姆把铳晃来晃去也无济于事。看见米格尔萎靡不振的样子,萨姆也逐渐丧失了耐心,反正等到与主部队会和后,他们自会有办法撬开他的嘴。
他们到达了巨石——那是一块裸露出来的石灰岩,从山坡间伸出。他们来到了昨天扎营的那个空旷的平台上,周围依旧是一片安静,甚至连风声都听不见。一行人在那里稍作休息。
莱恩神秘兮兮地凑到格伊身旁。
“查普曼,我们不能听他的。”他悄悄的说。
“那你有什么办法?”格伊回道,余光留意着萨姆,他正忙着把干粮塞嘴里,铳就静静地躺在他的腿上。
“我找机会让他分神,你去抢。”
“你胆子太大了,他怎么可能会上你的当?”格伊说。
莫尼特坐在一旁,又开始自言自语。
“到时候再看。查普曼,难道你想回去?且不谈跑逃兵被怎样处置……”
萨姆注意到了他们,然后用极大的声音招呼众人起来继续赶路。
“查普曼,你跟文特换换位置,我想他走了这么久,也该累了,就顺着我们来的路返回。”他说。
他们刚刚靠近昨天才翻越的峰顶时就,听到了气流的尖啸声,而且越接近山顶,尖啸声也愈演愈烈,山顶的那一排树木摇曳着。格伊意识道那是天灾带来的恶风,就和之前他们经历的那场暴风雨一样。
“我们不可能再在暴风雨里过一夜!”他惊呼。
“继续走。”萨姆下达不容置疑的命令。
他们迅速翻过峰顶。山的另一边天色暗淡,像无边无际的傍晚,一直延伸到天边。萨姆抬头看着天空,越往主部队所在的方向,越是乌云密布,雷电闪烁,他知道,这是暴风雨将要降临的征兆。
格伊回头望了一眼,看见莱恩因气恼而面目可憎,牙齿被咬的咯咯作响,黝黑的脸透着苍白。莫尼特像个没事人一样,站在一边,不知道在看哪个方向,不时传来悉悉碎语。萨姆则强作镇定,表情变化莫测,紧盯着前方。
“你现在放弃还来得及。”莱恩压低了声音,咬牙切齿的对萨姆说。
“不可能,继续走,这是为了你们好。”萨姆也压低了声音。
那场暴风雨来势更大,他们还没走上几步路,就被细小的雨水从百米开外溅到了。风声宛如十几个女人伴着低音大提琴尖叫,在耳旁回响不断,乐此不疲的刺激他们易碎的神经。
“查普曼,你得听我的!”莱恩已能以正常的音量说话。在暴乱的狂风中,萨姆根本听不见。
“这是拿命在赌!他绝对能狠下心来开枪的!你怎么不去找莫尼特?”
“他一看就知道是事不关己的那种!我还能找谁?”
“这件事咱们没得谈,咱们至少要活着回去!”格伊愤愤的说,打算不再回应莱恩。
“对,咱们没得谈!”
莱恩径直走到萨姆面前,格伊惶恐的望着他。
“那个俘虏内急!我去看着他。”
萨姆若有所思的望着他,然后说:
“等下一次休息再让他去。”
“他憋不住了,连走路都一抖一抖的!”
“——去,但别耍小聪明,就在那个灌木丛后边,我能看到你们。”
莱恩回来从后面抓住俘虏,不顾格伊诧异的目光,领着米格尔往前走去,米格尔还没弄清楚发生什么事,故意拖慢脚步,慌张的扭动着身体。
“别动!想活命就随着我!”莱恩在他耳边咕哝了一句。
他把他带到灌木丛后面,然后对着米格尔说:“我们只是群逃兵,抓你什么的都是那家伙的主意。等下无论发生什么,你只管往前跑,准能逃得掉!”
“什么?”米格尔愕然,半信半疑的望着他。
莱恩解开了他的手铐。
米格尔突然受到一股力,猛地向前冲了一段距离。
“阿德库格贝,他逃了!快开枪!”
米格尔瞪着他,莱恩假装滑倒,剑被扔在地上。他只能无可奈何的拔腿飞奔——萨姆已经追过来了。
萨姆在莱恩面前站定,匆匆的瞟过他,一只脚将他扔出的剑踩住,含糊不清地说:“等下再找你算账!”
他举起铳,描准米格尔。莱恩看着他扣下扳机,小臂一震,枪口冒出一股白烟,第一枪打中了树干,木屑飞溅。
莱恩猛地跃起,扑向萨姆。
萨姆正巧开了第二枪,莱恩抓住了他的脚,然后他身体前倾,又撞向萨姆的腰。
铳从萨姆手中飞了出去。
“查普曼!”
萨姆抬手砸在莱恩的背上。
“给我滚开!”他怒吼。
那两个人已经过来了,瞬间明白了当下的情况。格伊迅速跑了过去。莫尼特犹豫着。
格伊捡起铳,扭打着的两人同时直立起身体。莱恩仍然死命抱住对方的腰,忍受着雨点般的拳头,他下意识地大叫。萨姆把手伸向后腰,拔出匕首。
“滚开!”
萨姆举起匕首,朝莱恩扎去。
枪响了。
格伊开了第一枪,扳机回弹撞在他僵硬的手指上,开了第二枪。
萨姆眼睛睁得大大的,枪声没有传播多远,在树冠间回荡的狂风中转瞬即逝。两声枪响,把所有人都吓个不轻。
直到莫尼特咆哮道:“查普曼!放下!”
视野边缘有色块在蠕动,像人一样,尖锐的噪音盖过了听觉,不像风声。发生什么了?他茫然的想。视野清晰后,格伊看见那两人慢慢倒了下去。
莫尼特冲上来想要制止格伊,他突然转过来,身体动作极不协调。莫尼特看见格伊那双空洞的眼睛,和那深不见底的枪口。
格伊恍惚中扣动扳机。
嗖的一下,一颗子弹击碎了莫尼特的左手。
莫尼特的身体不受控制,有一个声音,像是在祈祷、低语。那是一种陌生的语言,格律优美,咬字清晰,音调又如涓涓细流,懂得在任何场合独奏,却不受周遭环境的干扰。
他抬起右手。
第二声枪没有响。
那是一种沉闷的响声,风声骤停,剧烈的震颤直抵远方的山脉。没有火光,更没有袭来的子弹。随后是一阵脱力,像是有什么离开的身体,他扑向地面,冷汗直冒。
格伊仍然高举着枪,呆若木鸡。
莫尼特扭头看那两人,在扭打过程中,莱恩脸上多了不少淤青和创伤。愤怒仍然停留在他们脸上,萨姆双腿弯曲,莱恩这的腿则伸得直直的,双手环住萨姆,头朝这边看,目光呆滞。
萨姆脖子上和莱恩胸口上分别有一个窟窿,他们开始流血,灰色的内衬被血染得发黑。
“查普曼……他们死了。”
格伊发出嘶哑的尖叫,铳从手中滑落,他被吓得失了神智,高叫着逃了。
一切都发生的太快,这就是几分钟的事——米格尔被莱恩故意放走,萨姆举铳射击,但遭莱恩暗算,铳被格伊捡起,算是物归原主了。他连开两枪击中了那两个人,向自己开了两枪,但不知道为什么第四枪没有击发,然后格伊被吓得逃了。
莫尼特一脸茫然,他感到头昏脑胀,不只是事发突然且混乱,在那一瞬间里,就像有十二个人推门而入,在他脑袋里兴致勃勃的开了一场大会,漫长的会议被压缩成了一瞬间,虽然不顾地向他脑子里钻,占据掉他所有的意识。
那个声音又响了起来。
“血液!血液!莫尼特!非得我教你吗?”
他头痛欲裂,把头盔摘下后扔在一边,往头上一摸,不出所料,碰到了那对坚硬的角,几乎绕了脑袋一整圈,形状宛如皇冠。
两个人的血已经浸入草皮,缓缓的流淌,好似有一种不可抗拒的魔力,将莫尼特深深吸引住。
萨姆还剩一口气。
“去……主部队……”他念念不忘,随及两眼一翻,不动了。
虽然这种行为很可耻,但莫尼特在吸饱血后确实感觉好了很多,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思绪。两人都死了,两颗子弹,一颗在脑门,一颗在喉管,然后我吸干了他们的血,怎么会?我又不是血魔……还有个叫格伊的,他怎么啦?哦对,逃了,被吓傻了——他肯定不会用枪。
莫尼特原路返回,最后的余波消失后,天边又恢复了原来的乌云密布,暴雨骤至。
格伊·查普曼,他之前抱怨过军营里面没有连络家属的地方,我觉得也是。如果有的话?会是什么样?一堆滞留的邮件,混乱地压在桌上,后勤的骑士望着直发愁,署名上肯定有姓文特或阿特库格贝的。但绝对没人来认领,永远不可能。同样的邮件还会有一堆……但他们可以弄成电子邮件,不过这里没什么信号就是了。
要去哪里?莫尼特突然感到无所适从,去也不是,留也不是,要怎么回到伯纳德城?他看到那块巨石,离四人在那里露宿还没超过十二小时。那个叫米格尔·基罗加的俘虏呢?他的随行人员的军官证还在我这呢,那个盒子里装了这东西。
道路上又多了条车辙印,只不过遇难的车就停在旁边。四个车胎都完好无损,但前面的挡风玻璃呈蛛网状碎裂,在驾驶座那里立着两只箭矢,都插在尸体的心脏部位。有谁会用这种老方法?除了那帮刺客也没谁了。莫尼特贴在车窗上看了看,两个前座上都是胖乎乎的身躯,其中一个他有点熟悉,就在副驾驶座上,好像叫特里·梅德温什么的。不管了,现在什么都不用在意。他想回到伯纳德城,回到叔叔那里,这才是最重要的,那个声音也没有来干扰他,至少现在是。
他确实看见了这辆车洁白的车顶,旅行架上堆着一堆箱子。莫尼特顿时疑惑不已,直到疼痛感传来,那些造型各异的箱子向他迎面撞来。他翻身滚下车顶,有人袭击他,那段吟唱清晰可辨。
“我将你拥有,
我为你负枷。
你以尘埃为我洗礼,
将扼杀深层的悸动,
五位亡灵的告哀,
我将他们深深埋葬。
你将向我呈现,
女巫瑟茜的毒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