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言 塞洛萨斯之殇
塞洛萨斯,乌萨斯—高卢占领区的“明珠”,或者我们也可以说是其中之一。这个拥有将近二十个城区的移动城邦是占领区东北部的经济中心;说来也奇怪,塞洛萨斯的地理位置原本并不适合将它推上繁荣的王座。毕竟整个塞洛萨斯谷地东、北、南三面都被高耸的山峰包围,而若想从西面前往开阔的奥瑞金平原,则不得不花掉不小的精力跨越汹涌奔腾的科西嘉河。你要是问塞洛萨斯人他们何以居住在如此富足的城市中,他们除了提起在纳哲山脉中那少得可怜的源石矿场,也只能叹口气,告诉你“老天爷运气好,没让谁的炮弹砸在塞洛萨斯人的屋顶上。”
毫无疑问,塞洛萨斯是高卢的幸运儿。若是没有将它几近封闭的纳哲山脉,那么四十五年前乌萨斯人的炮火便早就将它像旧拉法尔、波尔多、林贡斯等一样夷为平地。当灭亡了高卢的铁蹄即将跨越科西嘉河时,塞洛萨斯人也只能屈辱地为乌萨斯人打开城门,宣布停止抵抗。
从今天看来,投降对于塞洛萨斯不论怎样都是最明智的选择。高卢的遗产使得它成为占领区中少数还能产出生活必需品的城市之一;虽然四十五年的恢复让各个先前遭到严重破坏的城市重新焕发生机,并因此极大地降低了塞洛萨斯存在的重要性,但这是一个“矬子里面拔将军”的问题。塞洛萨斯在有条不紊地运行着,以及通过其庞大的财富储备为市民们提供还算富足的生活。
“这一天的塞洛萨斯谷地,万里无云,阳光明媚。适合旅游的好天气。”就算是词库最贫乏的作家,也能想出这句话来形容美好的一日。
令人舒畅的暖风通常会吹遍整个八月份——这也是游览整个塞洛萨斯地区的最好时节。负责市区旅游的导游们同他们常驻野外的同行一样忙得不可开交;最为繁华的核心城更是随时都有可能出现游人堵塞大街的情况。
“在我们的左手边呢,就是塞洛萨斯著名的贝利昂商业街,至今仍然是这座城市的商业心脏。虽然被称为‘街’,但它其实是一个巨大的商业广场,不仅有数不清的零售店和购物中心,甚至还有一座足够容下几百家企业入驻的办公楼。相信在带队游结束之后,各位都能在这里买个痛快。”一名经验丰富的导游明显熟悉这座不夜城的每一处风景,并且不遗余力地寻找任何能提起游客们的兴趣的细节。
然而这名导游似乎是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周围只能说密密麻麻地全部是人,除了明显超过常人身高的建筑物之外,很难看到什么不让人感到困乏的事物。看着游客们的脸上满是不耐烦,导游似乎也有点慌乱起来,不住地向四周张望。
突然,像是看到了什么救命稻草,这名卡特斯导游尽力拨开挡在他和车道之间的人,然后一边招手,一边尽力喊道:“市长先生!等下,市长先生!”
在马路的另一边,一名中年黎博利男人停下脚步,面带笑容地看向这边。当他看清楚那名年轻的导游时,也只是向他挥了挥手以示友好。
“各位请看,马路对面的那位就是我们尊敬的市长:马塞尔.罗尚博先生。各位在塞洛萨斯市区内看到的绝大多数地标——比如贝利昂商业街和青璀公园——都是他的成就。而就是这么一位伟大的市长,几乎每天都选择步行上班,与市民们谈笑风生……”导游正在尽力地将他的声音放大,但从罗尚博这里听来,那声音只是快速地消逝在人群的熙攘和汽车的鸣笛声中。他无奈地摇摇头,不禁为那名年轻导游的命运感到小小的“担忧”。
见到周围并没有什么人因为刚才的介绍而表现出对自己的兴趣,罗尚博便只是整了整衣领,拎着自己沉重的公文包继续快步向前走。
作为高卢战败后塞洛萨斯的第七任市长,罗尚博的口碑无疑是最高的。刚才那名导游所言非虚,即塞洛萨斯市的许多地标建筑其实都是在近十几年由他主持兴建,使得塞洛萨斯的旅游观光业如虎添翼;市民们大多赞美他对城市规划颇有天赋,并且对经济和市场总是有长远的规划。
然而,罗尚博自认他最为优秀的两项品质是低调和朴素。
坊间并没有特别注意市长先生的这一优点,然而罗尚博表面上所拥有的一切都并不突出:坚持走路去上班的市长,身着一件有点脏兮兮的耐磨大衣,全身上下都不带有任何突出的元素,正如塞洛萨斯的市政厅一样——若不是注意到了它那与众不同的高度,外人只会当它是一栋破破烂烂的公寓。
市长办公室同样也不让人印象深刻,甚至都不能算得上是一个舒适的办公场所;但罗尚博很喜欢,即使并没有多少人愿意坐在铁制板凳上,面对着死灰般的墙壁(几块清澈透明的玻璃是这里少有的“装饰品”),就像坐在碉堡里一样。
然而有些时候,人们因为周边环境而产生的习惯很难改变。罗尚博在年轻时并不相信,但当他在乌萨斯—萨米边境的堡垒里呆了整整六年后,也不得不接受这一道理。
“请进。”罗尚博说道;这是对刚才敲门声的回应。他同时脱掉大衣,挂在旁边的木架子上。
“早上好,市长先生。”一名年轻的菲林族男士推开门走进房间,向罗尚博鞠了一躬。菲林人身穿一件整洁的正装,脸上的黑眼圈却为他本来坚毅而帅气的面容减分不少。
“老天,埃德加。你今天看起来不太精神。”罗尚博放下公文包,赶快迎了上去,“看你这没精打采的样子。是不是又办公到凌晨才上床睡觉?”
市长给埃德加搬来一把椅子,自己则坐在了办公桌的另一边。“要注意身体,埃德加,这是为你好。话说真是奇怪,我目前没有给你安排太多工作,你怎么会如此忙碌?”
“必要的工作的确都已处理完毕,市长先生。”埃德加.提康诺一边坐下一边说道,“只不过我认为市政府最近在计划的新建筑在选址上可能有些问题,所以我花了一晚上来写出这份意见报告。希望您能采纳一部分。”埃德加从公文包里取出一叠纸,向罗尚博递去。
罗尚博接过报告,大致浏览了一遍。“很好,今天晚些时候我会细看。但实际上,选址以及接下来的分析与修正,我本来是要交给亚历克斯去做的。”他将资料整齐地摆放在桌子右上角,接着打开抽屉,翻找今天要处理的公文,“你要知道,埃德加,做好自己的工作就行。”
埃德加愣在那里思索了几秒。接着问道:“对了,市长先生,关于亚历山大的升职?”
“什么升职?哦,对了。我之前向你保证过,但我很抱歉……”罗尚博抬起头,面露难色地看着埃德加,“我认为他完全没有准备好。”
“这话怎么讲,先生?”埃德加的表情没有任何大幅度的变化,仿佛他早就明白了答案。
“你都知道,埃德加。虽然我可以看到他的干劲,但和你比起来,他的能力略显不足。”罗尚博回答道,“这个说法有些笼统和抽象了,不过你懂我的意思;亚历山大还不能有升迁”
“看在他那么努力的份上……”埃德加的话语中带着一点央求。
罗尚博只是举起手,示意他打住。“你关心兄长的情况,这我理解。但我是这座城市的市长。我的一言一行都要为塞洛萨斯和它的人民负责。所以,我不能将更大的责任随便交与什么人。”
市长认为就这样把话题止住实在令这个房间里的气氛不太舒服,于是便补充道:“不要着急。别忘了,我还有两年就打算退休。到时候市长的职位铁定是你的,底下的人你想怎么安排就怎么安排,我无权插手。”
虽然是打算安抚埃德加,但罗尚博感觉自己的任何言语都像是乌萨斯教官那样冰冷而严厉。好在埃德加的神色如他所愿地放松下来。两人坐在椅子上,在沉默中度过了二十一秒。
“埃德加,你知道正在准备的新建筑是用来干什么的吗?”罗尚博突然说道。他从椅子上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熙熙攘攘的城市。
“上面写的是‘天灾避难所’,先生。”埃德加望着市长宽大的背影。
“那是我为了防止它真正的用途被乌萨斯所知。”罗尚博转过身,走向房间一个角落的柜橱,“但你,作为我最信任的人,我今天会在这个只有我们俩的办公室里告知你事实,以及探讨一下这背后牵扯出的问题。”他拿出两个酒瓶和两个玻璃杯,“来点荒地龙舌兰?或者说你能受得了‘生命之水’的度数?”
“龙舌兰吧,先生。非常感谢。”埃德加摆正一下坐姿。
罗尚博将两个杯子倒满,然后把那个盛着荒地龙舌兰的酒杯递给埃德加。“还记得罗德岛吗?”
“罗德…岛?”埃德加迟疑地说,随后便想起来,“那个制药公司?它准备在这里开分部吗?”
“不错。”罗尚博抿了一口伏特加,“但我们尽量要做到掩人耳目。因为乌萨斯也知道,罗德岛能提供给我们的,不止有医疗技术和消费量增长……”
埃德加将一只胳膊肘搭在椅子把手上,饶有兴趣地听着,
“……更关键的是,罗德岛同意给我们安排常驻天灾信使,免费的。”
“这就是您为什么把罗德岛分部未来的驻地设计的跟地下堡垒一样。”埃德加并非是在发问,他心里大概清楚前因后果。
罗尚博迟疑了一下,随后将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埃德加,你是个聪明人,我相信你意识到乌萨斯正在变本加厉地压制我们。”
“因为什么?那些复国党?”
“那些复国党。”罗尚博点点头,然后继续向杯子里倒酒,“督政府才懒得管哪里有复国党,哪里没有,于是干脆把大家都往死里逼。其中一个手段便是减少前来巡查的天灾信使。”
“我明白您的意思,先生。您让我想起来一个月前的那个信使——摆着张臭脸,大手一挥,就把我们赶到安戈洛山脚下。他甚至连是什么类型的天灾都不肯告诉我们。”埃德加把视线从自己手中的酒杯上挪开,顺着窗外,向安戈洛山雪白的山顶上看去。
“我也记得,那真是件烦心事。那家伙叫什么来着?呃……好像是叫什么维耶……什么的……”
“维耶斯科.波波夫。”埃德加提醒道。
“啊,对,维耶斯科.波波夫。从他到这里直到离开,总是一副气呼呼的表情。还记得吗,埃德加,他一直在跟咱们强调他没有受到‘皇帝特使’的接待,好像塞洛萨斯上辈子亏欠他什么似的。”罗尚博没有注意到埃德加眯起眼睛盯着窗外,好像是在仔细端详什么,“但这还不是最大的问题。关键在于,督政府派天灾信使帮助塞洛萨斯的频率越来越少了。你想想,三年前,我们每个星期会接待两名督政府信使。两年前,平均每个月会来一名。而今年,维耶斯科.波波夫是唯一一名在塞洛萨斯谷地出现的天灾信使。考虑到最近的形势,我认为完全对督政府惟命是从已经不再为最好的选择。我宁愿被督政府发现之后处死,也不要看见塞洛萨斯遭受天灾蹂躏。”
言毕,罗尚博抬起头,这才看见埃德加紧绷着脸,先前脸上若隐若现的倦意消失的无影无踪。
埃德加艰难地对罗尚博吐出一句话:“情况不对劲,先生。请立即发布紧急撤离命令……”
黑云自山上笼罩而下,本就不明亮的天空愈发昏暗。
倘若是立于大地,便能看见其中翻滚,破碎,爆炸的晶体碎片,伴随着碰撞,灿色的雷光闪烁其中。
“将源石与闪电、从天上那里、降与所多玛和蛾摩拉,把那些城、和全平原、并城里所有的居民、连地上生长的、都毁灭了。”
拉特兰旧经中那副场景降临到了人间,是天使行军,是神予于那不义者的惩罚。
拯救义人的亚伯拉罕没有出现,讨罪的长鞭却落在了无罪的城邦,那么,这倾覆而下的又是什么?
是人的恶意。
“天杀的维耶斯科,我早该料到……”罗尚博摸到桌子下方的警报按钮,按下去。急促的警报声立刻传遍整栋市政府大楼,同时伴随着提前录制好的女声警告:“全体楼内人员请注意。建筑遭遇突发紧急事件,情况危急。请所有人员立刻带上重要文件前往市政厅避难所。安保人员务必保证撤离的秩序。重复一遍……”
然后,他又拉开办公桌的其中一个抽屉,从里边拿出一个巴掌大小的通讯器。
“调控中心,这里是市长办公室,确认码GS19136E。现在发布紧急撤离命令。封闭所有城区链接路口,所有城区立即尽最大努力向西北方向转移。无法执行撤离的城区,准许开放出城关卡。请尽最大努力保护塞洛萨斯。”罗尚博将这段在他心中演练了千百遍的命令一股脑地说了出来。他甚至来不及确认调控中心是否收到了他的指示。
“这里是塞洛萨斯城市调控中心。我们已收到指示,市长先生。现在发布全城广播,同时组织一切力量协助撤离。”
罗尚博松了一口气,但他没有时间为巨大灾难下的一点小小欣慰而庆祝。他抬起头,看到大块山岩和黑色晶体如同陨石一般砸下来;灰色的尘土被风暴凝聚成致命的丝绸,马上就要遮掩住塞洛萨斯的一切美好与希望。
“市长先生,请您立刻前往地堡。这里太危险了。”就在罗尚博刚刚发布命令的时候,埃德加已经将这间办公室里的所有资料整理完成,摆放在桌子上。
罗尚博点点头。他和埃德加娴熟地把所有文件塞进自己的公文包里,随后匆匆开门,前往市政厅地下的紧急避难所。
此时的楼道空荡荡的——就算没有先前的警报,那些职员既不聋也不瞎,基本上早就带着自己的工作文件撤走了。
“怪不得维耶斯科那时的表现……怪不得……”看见那如同墓碑似的山岩插在自己深爱的城市上,罗尚博想到,“这家伙,只是因为感觉我们没有好好接待他,就如此狠毒地报复我们。他故意把我们踢到如此偏僻的地方,就是因为他知道这里会有天灾经过,而且不会有其他人从乌萨斯本土穿越山脉,从而看到天灾并及时通知我们。”
罗尚博痛恨自己没有去彻底地怀疑这个该死的小人。经过这一场灾难,塞洛萨斯将辉煌不再。
“但是,维耶斯科,你等着,高卢很快就会因为你我而被点燃了。我们走着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