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陪他说说话吧,不然他就睡着了!”莱恩·文特惊呼,“要让他保持清醒!”
“他可不能睡!”格伊·查普曼走在担架旁说,只有他们三个人沿着小道走,萨姆找了个调试通讯器的理由,远远的落在队伍后面,没有见到他追上。
“查普曼,换你了。”莫尼特从负重中挣脱,他感到麻木的冰冷袭来,与肿胀感配合,共同篡取左手的控制权。在下一次换手时,他索性把包扎的灰布解下,把左手系在担架上。
“他说跟他说话吧。”莱恩再次俯身倾听。
“呵呵呵……咯咯咯……”信使发出无力的认同,他脸上泌着冷汗,皮肤透出惨白,半睁着浑浊的双眼,身体有一把弓的弧度,缓缓的左右摇晃着头颅,想要抓住被树叶滤过的昏暗光线,挣脱在身旁盘旋的低沉喁语。
“萨姆·阿德库格贝跑哪去了?”莫尼特问。
“说是去……调试通讯器……”格伊回应道。
“停了,停了!休息一下吧。”莱恩指着旁边树下的一块地方。
“唷呜!听着就行……让脑子动起来……”信使突然说。
“他死在路上的话,阿德库格贝会发怒的吧?……”莱恩小心翼翼的说。
“那你,文特,你来说。”
“我?那由我开始,嗯……他们说卡西米亚的森林里,有那种在黑夜里游荡的守林人鬼魂,会掰断小孩子的手指,藏进口袋里……”
“你还是闭嘴吧。”格伊回应,“差不多了,我们赶紧把他送到那边去,早点脱手这份苦差!”
“嘿呼!起!”
“行,那下一个就是你,查普曼,你说。”
格伊听见周围寂静无人,没有被偷听的风险,大概描述了他和爷爷之间的事。
“他说,你值得同情。”莱恩给出评价。
“我不想被同情……还有,你这个翻译也太尽责了,别总想着低头听话时偷懒!”
“你胼胝体坏了吧?”莫尼特说出这么一句,然后就被换下。
“你这么胆小,居然会站出来保护妹妹?”
莫尼特这样想。
格伊呼哧一声,抓住把手,身体向前靠。一系列动作掩盖刚才那句话引起的尴尬——主要是他根本不懂对方的意思。
“莫尼特,你是来自哪里?”格伊问。
“……伊比利亚?”
“可是,我听人说过……安……你们……是在萨尔贡来着?”
“……我不知道,但我亲戚就这样说。”
“所以你真的在那里?”
“嗯,我确实在伊比利亚,我还挺喜欢那里的蓝色硬壳虫子……你不是唯一这样问的人。”
“也不知道还要走多久!阿德库格贝怎么想的?”莱恩抱怨道,“那,下一个,莫尼特,你来说。”
“呼……”莫尼特抓住把手,一股冰冷钻进他的脑袋,他踉跄一步,“有一个流氓……啊不,应该是佣兵什么的人,他有一个朋友,那个朋友是一个非常虔诚的教徒……家庭和睦。”
“但那个家伙,惹上了一帮人,在逃跑时被他朋友一家人收留——当时他朋友并不在。后面那一帮人最终还是找上了他,乱战之中,只有他自己活了下来。”
“意思是,收留他的那一家人全死了?”格伊惊呼。
“是啊,然后那个教徒朋友就发誓复仇,把他迷晕了,然后五花大绑,但他身为教徒,不能杀人,所以他就想了一个办法……”莫尼特被换下,甩了甩无力的左手,“……我先缓缓,查普曼,你来吧。”
格伊随便说了一个故事,这几句随口而出的话引起了莫尼特的警觉。
“什么?”莫尼特问,他顿时觉得全身发烫,驱散了刚才的寒气,“说仔细点,再讲一遍。”
“嗯……这个是我们村子的一个传闻而已……”格伊顿了顿,“就是在当时建村的第一批人,他们在森林里遇见了一个骑士,他晓勇善战,无人能敌,手持黑色的十字剑,永不脱下他的头盔……睡觉时也是,他的名声一直传到……”
“后来怎么样了?”
格伊耸了耸肩,有些不耐烦。
“这只是一个传闻而已!反正他最后被骑士团看中,上了战场,也是望而生畏的对象,直到……”
“什么?”
“他的头盔被打掉,没发现是只砍断角的萨卡兹——看起来像。他被发现真实身份后就潜逃了,最估计死在了卡西米尔的某个骑士公墓里。”
“莫尼特,这个信使,让你继续说你的故事。”莱恩说。
“看样子快到了……”莫尼特看见远远的树丛里有杂灰色的色块,“唉,反正就是,他把那个佣兵迷晕后带到萨尔贡的沙漠里……”
整个世界突然一片死寂——不知谁在搥门,连续且急促的声音占据了莫尼特的大脑。眼前的图像也不再完整,而是碎成了一块一块的单色色块。莫尼特几乎就要应重力倒地。
他像是溺水者,惊恐无助的溺水者。压在莫尼特身上的是全世界的海水。呼吸和行动是如此的艰难……
“怎么……你也想偷闲?”格伊的声音虚无缥缈。
“他不对劲……我们先走,等他自己赶上,反正也没多少路了。”莱恩提议道。
时间在悄悄溜走。会议结束后,留下的只有报告纸上混乱的笔记和搅成乱麻的红色路线。
“萨姆·阿德库格贝在哪里?”伯克咆哮着质问。
“他跑去后勤那边了,说是去组织救援。”
伯克在前线指挥了一圈后又回到自己的军帐内,焦灼的战事仍然进行着,但他现在却有一段空闲时间。至少现在局势还算稳定,布莱恩·豪威的如意算盘终究是失败了。
伯克这边的正面部队在听到后方的爆炸声后都以为指挥部遭到了渗透部队的袭击,加上电力车组被击中引起的通讯瘫痪,那些骑士一时间群龙无首,面对初次的功势节节败退,好在他及时出现。
但他知道自己必须后撤。
通迅器上阿特亚加•雷德尔•N.多德里奇的脸浮现出来,他斑驳的白发向后梳理,留出锐利的前额,下面是有些放大的鼻头和嘴巴,下唇微微收紧,暗蓝色的眼睛映出冷清的倒影——但那其实是伯克自己墨绿色眼瞳的反光。阿特亚加把脑袋推离摄像头,寻找一个能够置身事外的位置。
“阿特亚加,你们那边怎么样?”
“我们还在陆续后撤,乌戈山岭已经能隐约看到。这里我们来过两次了,”阿特亚加嘴角抽动了一下,“那边是格桑村和铁螺村。”
“你要去看看她吗?”
阿特亚加沉默不语,他尝试调整身位,脸上的光影变幻着。
“……不好说,伯克。”
“我还有不少事要去做。”
“我可不这样认为,你提起她了,至少说明你还放在心上。”
越过那些颓圮的栅栏,沿着潮湿的小道走去,在躲过那些孩童的惶恐的眼神后。阿特亚加站在黑漆斑驳的铁门前,透过这些镂空的铁饰,他能看到墓园内错落有致的灰败墓碑。
这个墓园由两个村庄共用,因而建在一个容易被遗忘的边缘。
他对随从下达命令,让他们在墓园外等待。命令一经脱口,手足无措的盲目席卷而来。
他把海涅埋在这里是三十年前的事了,如今沧海桑田,一切大不如从前,她的墓还会在这里吗?他为了将其遗忘,在匆匆掩埋之后,全然不去过问,若发生了什么变故——万一那个老实守墓人早已离去,后来者对旧墓的糟蹋根本无从计量。如果这些他根本无从知晓,此时更找不到来这里的原因,甚至不愿意枉费口舌说服自己。
这些理由不至于强差人意,但他随后就明白,说到底,他仍无法面对自己内心对于情感的致命空白。
他抬头,狠狠盯着这扇锈蚀的铁门,暗自与它较劲,犹豫良久,终于还是伸出手去。
“等等,多德里奇先生。”
阿特亚加回头,看到身后一辆轮式装甲车上站着一个人,身材粗壮,带着一副黑框眼镜——与他粗矿的外表相去甚远。他看上去四十岁左右,穿着笔挺的军大衣,手臂上系着黄色袖章。
“我是布莱恩·里佐。”
他走过来,摘掉眼镜,朝阿特亚加伸出手。
“所谓的‘感染者团’的团长,我想我们对彼此略有耳闻——尽管没有除战争以外的交集,”他的手不仅十分细腻还很有力,“可能你对我的形象有所疑惑,但每到下雨的时候,与该死的矿石病并发的炎症,会对我的视力造成一些影响。”
阿特亚加犹豫着握上他的手。
“早就听闻里佐先生的大名了。”
“不敢当。”布莱恩看了一眼墓园,“不知道您接下来有什么安排?”
“看望一个故人而已,我的妻子——海涅•多德里奇。”
“抱歉,介意我一起吗?我正巧也有个朋友在这里面。”
“当然。”
咔哒——
锈蚀的铁门打开,一股腐朽而陈旧的气息迎面扑来。如果仔细听的话,它们还会窃窃私语。这里比他记忆中的更加破败恶劣——显然那个实诚的守墓人早就离开了。
荒芜的小道遍布杂草,无人问津,一些比较新的墓碑也蒙落尘埃。昆虫的清唱随着两人的到来戛然而止。他们沿着墓园的墙边走到尽头后,左转,那里有几个台阶,两人登上一个坡道。
阿特亚加看了一圈,没有发现什么有价值的景物。都是些相互掩映的墓穴,只剩阴沉的天空在向大地靠拢。
“多德里奇先生的经历我知晓一些。”里佐随口说。
爬到坡顶,这里是整个墓园的高处,一览无余这如遗迹一般的墓园——他们是唯一的访客,好像那些秉承冒险家精神与过去对抗的勇者,在时光低矮的甬道里摸索。唯一让他稍微宽慰的是,他的妻子确实葬在这里。
里佐重新戴上眼镜,仔细查看周围,他的表情变得严肃。
“您看哪,这些人的过世时间,正巧都处于那几场卡乌战争时。”
阿特亚加沉吟片刻。
“或许……他们曾经参与过那些战斗。”
“据我所知,并不是这样。”里佐摇摇头
他低声解释道,“他们只是普通人而已,受苦受难的平民。他们的死或许可以避免。”
他说罢便停住了。阿特亚加斜睨着,里佐的话语让他不太愉快。
“我们自然无法得知。”阿特亚加继续说,“他们是士兵还是平民,村民把他们全部埋一块了。”
里佐似愣了一会儿,然后才轻点了点头。
“确实,这种事谁又能说得准呢?”
他顿了顿,“但若真是平民,在这样的环境下,难免也会遭遇这种灾祸吧。”
“不过,我不想让他们身上的灾难再次重现。”里佐振振有词,“我们现在与这些埋在地下的人们处境相同,都正在盲目的走向死亡,只不过他们已成定局,我们仍有机会改变。”
阿特亚加没有理会,来到一坐简陋的坟墓前,上面刻着:“海涅•多德里奇,1032.4.25——1060.10.5.3”,他蹲下查看,墓碑的纹路被腐蚀得斑驳不堪。他在身上摸索一阵,没有带花——毕竟突然到来只是心血来潮。阿特亚加终于恢复了实感,没有一丝悲伤,连对死者的怜悯都不愿表达。
“海涅•多德里奇”,这个名字只是个符号,能帮助他联想到一段如梦似幻的浮华。
他仍然找不到来此的理由。
阿特亚加望向一旁站着的里佐——他保持着出于礼节性的缄默,一脸漠然,很明显同样没做好拜访死者的准备。
“一定是那里出问题了,该死!”阿特亚加愤然大叫,“在我亡妻的墓前,我居然一点伤感都没有!”
“无论是什么,只要一经时间的冲刷,再强烈的情感都会淡的。”
“我更希望是那样。”两人顺着原路返回。
“原谅我刚才的无理,毕竟有些话最好别在死者面前说。”阿特亚加随口说。
“当然,是我的问题,”里佐赞同道,“我想我也该开门见山了。”
“这场战争会彻底摧毁我们,布莱恩·豪威的突袭就是征兆。我们必须自救。”
“真是奇怪!敌对双方居然有两个布莱恩。”里佐突然觉得挺有趣,“两个布莱恩之间的较量!巧合都不过如此!”
墓园的门近在咫尺,阿特亚加看着里佐停下来整理自己的袖章,他也停下脚步,开口道:
“冒昧的问一句,是为了感染者,还是非感染者?”
“现在军队里感染者和非感染者的人数相差无几,搞内斗肯定是吃不消的,我的意思是,这是为了整个团体。”里佐从怀里掏出一根烟斗,环视左右后将其点燃,“所以我们最应该对抗的对象已经很明确了,只是现在不好明说,联合起来战胜,他们可没有那种领导能力,我相信你比我更清楚。”
“所谓的帝国,就是一个笑话。”里佐补充道,随及他开始吞云吐雾。
“我认为这些都是废话,”阿特亚加回应。
“但你需要这些废话。”里佐有些不满。
“你明白附庸契约究竟是什么东西吗?为什么百年前推翻马里乌斯帝国的,却不是那些附庸骑士?”
阿特亚加看着里佐停下手中的动作,他用一双深褐色的眸子盯着里佐。对方没说话,只是皱紧眉头,但他冷峻的表情丝毫未变。
“附庸契约不只会在随时随地的控制骑士,若当骑士拥有对王不利的思想,王会立马发现。更何况现在他的身边还有十几个附庸骑士,都是他的利益团体。”
里佐抬了抬眼睛,他的脸色阴晴不定,阿特亚加也毫不示弱的盯住他,等待他回答。
“我可考虑不了这么多,毕竟我没有那种冠冕堂皇的契约,但你可以放心,这个问题到时会解决的。”里佐回答道。
“在那之前,我不会对这件事妄加评论。”阿特亚加作出最后的回应。
里佐没有反驳,他抽完了烟,倒掉烟灰,然后摘掉眼镜,大步流星的朝外走去,阿特亚加目送着他离开。
莫尼特看着那几个人逐渐远去,他想要趴下,却滚进旁边的灌木丛里。他突然觉得头盔内的空间太过拥挤,眩晕感促使着他的反胃。莫尼特急忙解开收束带,有一种板甲龟裂的声音响起,他摘掉头盔,仍在一旁,然后伏在草地上呕吐。
一会儿他听到沙粒摩挲的声音,还有刺耳的电子噪音,那是萨姆正抱着通讯器经过,对方自然没有注意到这边。
等到感知恢复正常后,莫尼特爬起后却重心不稳的摔倒,头变得非常的沉重,他顺便摸了一下,右手无意间碰到一块坚硬的异物——那是一对角,有半个手掌那么长,这也是莫尼特觉得头盔太小的原因。他疑惑的在旁边摸索,却又在无意间扯下几缕黑发。
莫尼特感到茫然无措,但他的第一反应就是不能让其他人知道。他抓住脚角,拔出佩刀,架在角和脑袋的连接处之间。
伯克看见萨姆慌张的钻进军帐内。
“团长!我们在后勤部那边救到了一个天灾信使!已经把他带过来……”
他们赶紧给天灾信使安排了一个医疗帐篷,萨姆觉得伯克从帐篷出来后面色凝重,他预料到以这个信使为锲机,会给这场战争带来巨大变动。伯克一言不发地钻进指挥帐里,看着那些泛黄的地图和整理的情报,地图上有一个标记的点那是正在后撤的瓦尔特•瓦迪斯瓦夫。
正如信使所述,预计在三个月后,也就是八月中旬,乌戈山岭附近将会有天灾,正巧靠近大部队的两个撤离点——而且在那个时间段,按照计划书上面,部队也正巧撤离到那个地方。到时候就会落得前后夹击的境地,很可能会导致全军覆没的结果。
伯克思来想去,要不然就加快撤离,反倒利用天灾阻止追击的军队前进——但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以现在的速度能在八月到达乌戈山岭就已经算奇迹。
但如果扛着天灾翻越山岭,也并非不可,只要选择其中离天灾中心稍远的那一条路“硫磺”,还可以利用天灾隐人耳目。但这个计划也有限制,“硫磺”太窄,无法同时接受那么多的军队撤离,会把尾巴拖的太长,通过时间一旦成长,若天灾中心在后期发生偏移……但如果除去自己的军队。
那个计划再次出现在伯克的脑海,分头行动,——不如说是将自己的团作为诱饵,取道乌戈与依米提之间,在敌方的后续部队还未赶上之前,他们必然会分散兵力。那要拿什么做诱饵呢?伯克看着那个标记的红点,心中顿时有了主意。
但这种牺牲是否有为自己想要保护他人的初衷?牺牲对于战场而言,本就是名正言顺的,他只能以小博大。可以先进行试探,在有成效之后就一路到底。不管附庸的力量多么强大,他也必须将这个计划贯彻始终。
特里肯定会对这个计划大发雷霆,伯克能幻想出特里·梅德温气急败坏时的情景,对此还颇感得意。
走出帐篷,夕阳正竭尽全力的驱散夜幕。树下,刚才的那几个抬担架的年轻骑士,那个落在后边的同伴才刚刚回来,他们正瘫坐着打瞌睡。伯克又想起自己的孙子法比拉,至少这些新兵并不是处于被迫牺牲的年纪。他把萨姆叫到面前。
“那些后勤的新兵,我们团里还有多少个?”
“不多,最多就十个。”
“你们现在立即到多德里奇团长那里,帮我口传一个消息,越快越好,我会给你们安排一辆载具。”
赫克托的记忆
“你是个十足的混蛋,赫克托。”
他伏在我的耳边,从齿缝中钻出这么一句,混着狂躁的热浪,眼前一片黑暗,还有紧致贴合感,我什么也看不见。
“……哼哼,你是哪个?卡勒姆?林奇?听声音,你是卡勒姆吧?报仇来啦?为什么不就地解决我?因为你拿扎人的信仰?哈哈!”
“我不想沾上你那肮脏的血,恶心我的手。”
我感觉到有人抓住我的后背,想将我从滚烫的沙地上剥离。被反绑的手像是被打了麻药,生硬的痛着。
“……呵,把我五花大绑带到这鸟不拉屎的鬼地方,然后慢慢弄死,卡勒姆,不知道你是内心变态,还是真他娘的懦弱!”
那个家伙没有说话,只是放开手,刚要被抽立起来的我又重重地倒在沙砾上,紧贴着干渴的荒漠,我朝着黑暗骂了一句。
卡勒姆似乎走开了,有一种麻绳摩擦和某种牲畜蹄子蹭地的声音,他在翻什么东西。橡胶在金属间的贴合声,接着是咕咚咕咚的蠕动声,我抿了一下开裂的嘴唇,接着是一声长长的叹息。
一阵冰凉的触感,他将水毫不怜惜地淋在我侧趴的面部,吓得我一阵激灵。
“如何?混蛋?你们这些杂种对未知的恐惧永远是最具观赏性的。赫克托!别死要面子了,吐啊!舌头伸出来喝吧!别在那之前就被晒成干尸!我不想让你这样轻松的死去!快点!水快流完了!吮吸啊!”
“……嘁!卡勒姆,这就是你的打算?把我掳到灼日下?在荒漠中曝尸荒野!我知道你的可笑教义禁止杀戮!宣扬宽容,所以就想借助上天来弄死我?最后对自己安慰说是虚伪的神明赐予了果报……”
他踹了我一脚,用的是下死手的力度。
“……呵,然后摆摆手高唱自己的虔诚!妈的,你这类人我见多了!无能!相比那些虚张声势的执行官,你就是可笑的低能儿。你没有自己选择的能力,心中的胆怯被所谓的信仰掩盖……如果你不是我说的那样,那就立马杀了我,结束我这个混蛋,平息你的怒气!”
他突然冲过来,对着我的脖颈就是一拳。但这次控制好了力度,没有击碎我的颈椎和气管,只是让我在撕裂般的痛苦中嘶吼。
我对着他在的位置用萨卡兹语大骂。
他抓起我的衣襟,贴着我的耳朵说:
“要是我没有成为教徒,没有那人包容万物的信仰,我现在立即用我的匕首挑破你的动脉——再向你的干尸撒尿。但我不会这样做,这种欺负手无寸铁的人,只会是你这种该死的混蛋,在晚上放纵欲望的狂徒。我是我自己,我会让你痛苦的死去,在绝望中永不瞑目。你值得我那么做,如果像你说的一样,那太便宜你了,我无法原谅你的十恶不赦。”
“赫克托,你是个令人作呕的混蛋。”
卡勒姆说话的气势,让我怀疑他随时都会把靠近他的那只耳朵生嚼咽下,且还不满足。
“……咳哈!咳咳……哈!”
“……见鬼去吧,卡勒姆。”
他将我提起,重新扔在牲畜的鞍上,固定好粗绳。
“我什么时候变这么轻了?!”
卡勒姆滑上皮鞍,大吼:
“掂量下自己吧!啖血的杂种!”
他又从鞍上滑下,把用来固定我的麻绳系紧,将我弄得动弹不得,还顺带检查了拴在我手腕上的铁链,再确定无患后说:
“赫克托,如果你再次挣脱固定绳,我立马将你就地活埋,还要把你的牙齿打碎。我不会听顺你的胡话,但我可以对你施加酷刑,教义上可没有明文禁止惩罚杂种。”
不知过了多久,我也逐渐适应了这种拘束感。
“卡勒姆!我不知道你为啥囚禁我的视野,他娘的,我猜都猜的到,这里是萨尔贡的沙漠!周围全是重复的戈壁和该死的沙子,你认为我会记得路?”
我听到布料的摩挲声,感觉到他回头的视线如针芒扎在我身上的痛感。
“我没栓紧,脖子一缩一蹭就下来了。”
他纯属放屁,罩着我眼睛的那块布料可没这么友好,我充分运用了下巴,脖子,肩胛上的肌肉才重获光明。
第一眼便是他在风沙和烈日中有些模糊的枯燥背影。
卡勒姆带着我在荒漠中前进,多亏他别有用心的斗篷,和在我们头顶盘旋的秃鹫与沙尘,我才免得被烈日晒干。事实上,我多次试着将斗篷抖落——单纯是想坏了他的美计。可是沙子遮住了太阳,周围比黄昏还要昏暗——我怀疑是天灾降临,但现在“仪杖——西蒙”不在我手边,我应该把它放在身上的。这种程度的光线在晒干我前,卡勒姆就能伏着我在这片荒漠上来回走上十次。
但我很想看到卡勒姆见到我暴毙时的沮丧表情。
驮着我的牲畜,我叫不上名字。他散发着讨人厌的气味,与这片荒漠别无二异。在这段漫长的时间里,我只能盯着千篇一律的黄沙,和牲口下凹的后颈,与左右不断鼓起的胛骨发呆。不知道它驮着多少人走过这片荒原,每次都是这样尽职尽力,它的内心估计和这片沙漠一样亘古不变。我发自内心的恶心,如果这个畜牲也是一个教徒,它绝对会比前面那个家伙更加虔诚。我想用尖牙去恶趣味的咬它的后背,但嘴巴与它隔着一块腥臭的粗布。
又不知走了多久,飞扬的干沙几乎将我裸露的皮肤吸干脱水,风卷草不时扑向我的脸,但卡勒姆丝毫没有停下休息的打算,似乎距离上次修整已经是几个世纪前的事情了,最后我干脆将休息的想法遗忘,将剩余的希望扼杀。
“给我一个痛快吧,既然都是要我死……”
然后我居然对剩下的这只温顺牲口产生一丝亲切,在这个该死的荒漠里,它是唯一给我恰到好处温暖的玩意,所以我对刚才的恶趣味想法感到抱歉。
“到了。”
一块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巨大苍黄色荒山摆在我们面前,山中央有个山洞。
“……这就是我的坟墓吗……真好……美极了!”
我已经有些神志不清,卡勒姆没有回答我,他先是将我身上的固定绳松开,滑下牲畜的背,任由我砸在地上。
他想伸手拉我,但我经刚才一摔,已经恢复清醒。在他将我拉起一半时,我身体一发力。
“天哪!赫克托!”
他的胳膊上绝对留下了一个很深的口印,然后,拳头就砸在了我的脸上。
他把我扯上了山,我这才发现洞口处装了一块厚重的铁门。卡勒姆打开铁门,在我正惊讶这块古董居然还能转动时,把我扔了进去。
压在后背的源石结晶弄得我疼痛不堪,我不经意的爆粗口。
“这里曾经是一个战时堡垒,炮弹都打不穿,唯一一个知道这里的老兵也在前天中午下葬,你永远走不出这里。”
他接着又搬进几样东西,每弄来一件东西,眼睛里的忧伤就多一点,他也就死去一点。我环视洞内,不大,但很昏暗,我身处的洞厅大概有三米高,四米长宽,还有两个小房间,但我没看到其内部。我一直打量着我的“新家”,直到卡勒姆一屁股坐在洞口痛哭。
“……都是因为你……你杀了她!”
“这样才对嘛!”我笑着对他说,“之前你就是个屠夫,果然你只有在哭的时候才像个教徒。”
他扭头看我。
“你是个杂种,只会将快乐建立于别人的痛苦之上!”
“可别这样说,是命运让我做的,命运让我害死了她,她就死了,不容我反抗,但我是命运的信徒,我害死了她,就如你们的圣餐一样啊,平常合理。”
“我从来都不记得你这样宿命论过。”
“嘛,这个还得是从拿到西蒙后说起,有时候太多巧合使我不得不相信命运的力量,与你和她的相遇,我拿到仪杖……我必须相信是命运的作怪……”
“我有些时候也想过,不如说是一种另类的直觉,如果仪杖被除血磨之外的种族拿到……会是什么个样子?那必然是命运的作用,比如如果是一只长角的萨卡兹,那后面的继承者会不会也都长着角……”
“别扯!神明会决定你的生死,你肯定会死——因为你罪恶之极!刚才出去,我已经将钥匙让一只秃鹫吞下……这些麻袋装的都是腐肉,要怎么做由你决定。”
“哈哈,让你的神明双手沾血,真有你的,卡勒姆!”听到这句话后,他的脸变得铁青,“那你呢?怎么走出这片荒漠?高举剩下乞求你的红色神明保佑?真的可笑!”
“顺带一提,刚才那一咬,我是先磨破嘴唇的,你应该知道感染者的血进入身体后是什么后果……”
他的眼神突然变得坚定,但至少没有再对我动粗。卡勒姆又说了一些什么神明,信仰之类的话,然后重重的砸上铁门而去。
我在袋子里找到了仪杖——西蒙,解开了手上的禁锢。我在第二个房间发现了一个窗台——我肯定是钻不出去的,岩壁的厚度也让我望而生畏。用腐肉来勾引秃鹫,这得勾引到什么时候?我压根不去管这些东西,反正我这个无赖重新回到文明世界里也没有什么作用。
西蒙已经干涸,所以,如果现在发动“术士西蒙的地狱”的话,消耗的就是使用者——也就是我的血。那样会死的更快。
我有一种直觉,这里将会是我的生命终点,双手合十,我无比坚定,至少比那个家伙虔诚。我更相信命运,一种没有信仰的迷信。
“我将你拥有,
我为你负枷。
你以尘埃为我洗礼,
将抹去招摇的虚华。
四位亡灵的告哀,
我将他们深深埋葬。
你将向我呈现,
术士西蒙的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