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91.5.9.
窝在椅子里的布莱恩·豪威被透过窗的阳光打醒——他开会直至深夜,最终在地图室内的长椅上睡着了。
房间中央的大桌子是某个航海时代的遗物,古朴而结实。上面摆着卡西米尔的缩小版地图与霍西马尔山脉的沙盘模型——在仓促下完成,有着肉眼可见的地理错位。他的临时指挥所位于一所早年间修建的古堡内。幸运的是,无情的天灾没有光顾过这片区域,地图室就是原本的书房。
两米半高且“满员”的书架是知识的坟墓,时常蒙着永远打扫不净的灰尘。
“豪威团长,布奥赞先生已经等了许久。”
布莱恩揉着眼,他打量着这个从门里探出半个身子的年轻骑士,他长着一张还算白净的脸,穿戴整齐,手上抱着文件夹。看得出他有些激动,布莱恩不记得他的名字了。
“唔……为什么不早些告诉我?”
“事实上……我一直在敲门。”
布莱恩已经从那把椅子上脱身,走到了门口。
“那个家伙什么时候来的?”
“早上六点,两个小时前,他一直在对着周围的人发脾气。”
“不用管他。”
布莱恩慢慢的走在石筑的走廊上,年轻骑士在身后紧跟。布莱恩突然想起了对应的名字:“米格尔·基罗加”
“那些家伙就没什么好脸色,他们在娘胎里就有着如何盘算着把老妈送去红灯区的阴谋诡计!”
布莱恩补充一句。他像个小孩一样发着迟来的起床气。
“豪威团长。”
“真希望……”
“豪威团长!”
布莱恩被对方这一声大呼吓了一跳。
“办公室,布奥赞先生在您的办公室里,而不是会客室,他刚被说服去那里等您。”
“好的,好的,好的……他们可真会转移麻烦。”
在办公室外面时,布莱恩就听见了布奥赞重重的踱步声。
“哦!天呐!我可算把你等来了!”
布奥赞一身西装革履,却风尘仆仆。
“你知道我浪费了这几个小时会造成怎样的损失吗?我接下来还有三场会议!三场!满满当当的!”
布莱恩知道对方的来意。他回应道:
“行了,我直接长话短说……”
“我的上面想要核实最新的情报!谣言像一只蛔虫,搅得这个国家不安宁!”
布奥赞装作没听到布莱恩的话,布莱恩也装作没有听到对方的话。
“是的,在三天前,也就是乌戈……”
布莱恩继续说,但再次被对方打断。
“不,不是这个!我现在不想听你们谁胜谁负!众议院只想搞清楚为什么还没有大规模的进攻!他们,马里乌斯那些家伙!都已经进入霍西马尔山脉了!”
“我们已经发起了数次进攻,只是对方的防御工事比较牢固,”
“这是你们安兵不动的借口?!”
“我们白尾猎雕骑士团,不仅没有得到计划书上的物质数量,甚至连电力供给也只有预计的一半,那些发电机不得不超负荷的工作,在上个星期五,也就是五月三号,发电机甚至瘫痪了几个小时,维修人员也没有配给到位,”布莱恩感觉到布奥赞那怨毒的眼光在自己身上搜寻。但布莱恩宽阔的双肩,布奥赞一时半会儿还看不完,“我们追他们追了几百公里。”
“别找借口,这些东西你自己去跟后勤扯皮去!”
“现在你们正面的是谁的团?”布奥赞问。
“伯克……伯克·阿尔瓦雷斯·洛尔吉奥。”
“哦。”
布奥赞脸上的嚣张立刻消散了一半。他把手掌贴住脸颊摩挲,装出正在思考的样子。
“布莱恩·豪威,你继续。”
“无人机的配给也严重不足,那些训练不到位的炮兵过度依赖那玩意儿,火力支援更多是一个空壳。”
“电力和无人机的事情,我会去找人协商,说说这几天来的战况,我此行就是为了核实这些东西。还有,等一下安排一队人与我同去视查。”
“在那些发电机罢工后第二天下午,那个由感染者组成的加强团被我方几乎全歼,在霍夫那里。有四分之一的人被俘虏——虽然让瓦迪斯瓦夫逃了,但这仍是不错的战果。”
“你们如何处置那些战俘?”
“嗯……有附庸契约的骑士全被处以绞刑,但我们吸收了那些被强行征来的骑士。”
“我想我们有足够的理由让他们全都死在绞绳上!”
“要知道,先生,我们的损失也不少,需要兵力的补充,先生,再杀下去,骑士就要成为历史了。”
“行吧!我回去会跟我的上级商量。但是我得说,布莱恩,但愿不会有漏网之鱼的存在!有附庸契约的骑士可是会起乱子的!”
“得了,劳烦你转告。”
“还有,把你们昨晚的会议结果报告拿给我!”布奥赞退到门后,“不过,布莱恩·豪威,你必须尽早发起总攻,如果他们成功穿过霍西马尔山脉,与那些熊崽子汇合——我们已经怀疑双方有过接触。你估计就得走人,而且,如果你的军队再次出现乌戈那次败仗的话,众议院实在看不到什么较大战果,你也同样得走人。”
布莱恩躲在办公桌的阴影里,尽量躲避炙热的阳光——这间办公室没有窗帘。他凝望墙上的那张巨大的地图,回想起昨晚那场混乱的会议。闪烁的应急电灯下,他们用平生最大的音量争吵。
“从乌戈那里撤下来的十有八九是该死的逃兵!”
“——如果你能给安排我更多的弹药——那些笨重的火炮,不仅只能敞口呆在原地,还会发出古怪的叫声降低士气!”
“那我将会把克拉科夫和瓦迪斯瓦夫两个,他们被炸开花的头颅!摆在这张桌上!”
“你应该自己去从哥伦比亚抢来!那些哥伦佬吝啬每一粒火药!”
“……”
最后以布莱恩一句咆哮草草总结了这场会议。
“总之!别他娘的管乌戈的事了!!!继续打!继续推进!把他们赶到东边,依米提那里!那些田地已经干成了黄沙!干沙会吸光他们所有的脑髓!看在大骑士的份上!别再提了那场战斗了!”
伯克·阿尔瓦雷斯·洛尔吉奥的面容不时在布莱恩的脑海里闪现,带着对待竞争对手似的敬意。伯克的军队就在他们的正前方。
从上空俯瞰霍西马尔山脉,就像是旷野上孤零零的几道野兽爪痕,从南到北依次有五条山岭:霍夫、依米堤、乌戈、霍西马尔、布雷。主岭霍西马尔几乎直达卡乌边境。
山脊从西向东起伏,向南弯曲,阻断了来往的东西季风,依米堤山岭南面的迎风坡处有一片还算茂密的树林——其南面恰处于霍夫山岭的低势处,因而富含水汽富的北风可以逃过霍夫山岭的拦截,在这里汇聚。其中也分布着一些中等大小的村庄。
事实上,所谓的马里乌斯军队势力已是岌岌可危,即使能在某些时候出现一两场胜仗,但他们士气的疲乏已然注定这种事实。
颓势像是蠢蠢欲动的阴影,想要吞没名为忠诚的夜航灯,无法驱逐,并且这种势头笼罩在他们营地上方,久久不能消散。
面对势如破竹的卡西米尔骑士,他们一退再退,依靠地形打持久战。其中由古列尔莫内•克拉科夫领导的骑士团已经退到依米提西侧,打算越过乌戈山岭,欲在马里乌斯大势已去之前,尽力向乌萨斯靠近。
布奥赞充满威胁的话语并未让布莱恩有多少惊讶,反倒让他有了少许底气,在知道了当局为自己安排的后路以后,他感到更加的无所畏惧。正如布奥赞所述,布莱恩确实需要发动一场行之有效的攻势,能够一转被动的局面,但这也是他正在谋划的。
“伯克的军队……摆在我们前面的有伯克,之后就是阿特亚加……两者之间的距离……超出‘坠地的白色橡子’最远距离了,没有发动的可能。”
“5月2号到5月3号,就是阿特亚加他们的移动时间,那次他们用了一天半完成转移……”
布莱恩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凭着突如其来的激情策划下一步行动。
“你了解伯克吗?他是一个过分严厉的家伙。”布莱恩问一旁的米格尔,但没有期待得到对方的回答。“我现在要推测他们的转移时间……趁那个时候发动袭击……”
“团长,我没生在那个时代,那个人与人之间毫无保留的时代。”
“是啊,是啊……”
“团长……刚才有个人来找你,他看起来像个巫师……”
“你先闭嘴。”
布莱恩又摊进椅子里,他盲目的望向微微泛黄的天花板,然后顺着一条崎岖的裂缝,他的视线转移到墙面上的大地图中。
“受限于地理位置,他们的侧翼紧靠着霍夫北边,那边的防守会相对薄弱一些,但我们也无法越过霍夫发动突袭……时间根本不够,在我们到之前他们就转移走了……”
“基罗加!”
“拟定一个计划,把我的炮兵转移到队伍的右前方,就是霍夫南边山脚下。”布莱恩指着地图,“越不过去的话,就用炮兵骚扰。”
布莱恩仍然不甘心,准确来说,他在等待,在等一个能发动奇袭的理由。目前来看,他们能用前线聚集的兵力发动一次大规模袭击。
但那有什么意义?对方会死死的固守阵地,有什么用?最后又是僵持。布莱恩开始质疑他的直觉和突如其来的激情,这些想法宛如错乱的和弦,直指他内心深处的恐惧。
最后,布莱恩来到前线,去看着那些炮兵把炮口擦的锃亮,他一直消磨时间到傍晚。
布莱恩从军帐里钻出,他彻夜未眠,抚摸着油腻的防水布,上面有一股久经年月的烟草气息。他吞云吐雾,看到火星暗淡,烟雾消散又聚拢,留下一个个疙瘩,留下一个个疑问。
“奇怪,我为什么要这样做?”
在倦怠的黄昏里,在军官餐厅干涩的食物热气里,他瞥见自己的理性在向自己咆哮,质问一个为何要转移炮兵的理由,大张旗鼓的向他陈述直觉的卑鄙——就像一个恶毒床伴的魅语。直觉加上冲动,准没好事。
敌人的瓦解一定是必然,他如此坚信,但在打胜仗之前,布莱恩也想保住自己的职位。而且对于伯克这个人,打败他,能给布莱恩能带来一种模糊快感,了却曾经在军校里较劲的遗憾,那种情绪甚比青春时充满理想的悸动,布莱恩只要一想就会幸福着颤抖。
现在,胜负欲在布莱恩的肺脏里熊熊燃烧,挑拨着他本随年龄而行将就木的褪色勇猛,布莱恩的大脑飞速运转,灵感从他的每一个毛孔里涌出,化作堪比凶兽的野蛮呼吸。
“渗透部队传来消息……”
布莱恩像是一只饥饿的野兽,他带着令人窒息的原始气息,嘴里发出恐怖的嘶嘶声,呼啸着夺过米格尔手中的文件。
“……我们看到……有几个排的……感染者……向西北方向移动……黄色袖章……霍夫北侧……附有照片。”
照片上有几块黑色庞大的闪影——应该是运兵车。上面点缀着不同的鲜艳色块,其中有一片暗红色毫不显眼——那是指挥部的旗子。
最后一块拼图!它完美的嵌进布莱恩的直觉里,形成一条长链——这种逻辑独属于敢于冒险者。他随即有一个大胆的计划。
“按我给定坐标,在这里布上至少五千人。”布莱恩兴奋的说,“分三个方向,进攻要快!钳住他们!形成包围圈!另安排部队直插这个方向。”布莱恩指责霍夫山岭的北侧。
“分三个批次依次行进,第一批次到达后,在我下令炮兵开火后立即发动进攻,不用等待!”
“他们也可能是绕路!”那个充满理智的声音反驳他。
“那我们就没机会了!我的职位也是!”
米格尔吃惊盯着布莱恩,后者疯狂的发出命令。布莱恩又下令,把要散落在战场上的军官召集。一群骑士鱼贯而入会议室,他们从战场上各个角落赶来,还带着难闻的硝烟味。布莱恩简言交代接下来那个大胆的计划。
不出所料,所有人都听得目瞪口呆。他们面面相觑,从彼此肮脏的脸庞上见到同样的惊愕。
布莱恩布署完后感到一阵兴奋,睡意迟迟未到,因为没有身体主人的命令。
“接下来,务必按照计划里了去做!”
布莱恩交代完,在得到类似誓咒般的承诺后,直奔向指挥室里的行军床。解下外衣扔到一旁,倒头就睡,梦里上演了一幕幕数以千计的大炮倾泄钢铁与火药的震撼场面。
睡醒之后已经过了八个小时,他驱车前往前线,看见在远处青铁色的山脉衬托下,炮兵正在竭尽全力拉拽火炮,发出的歇斯底里的苦叫,有几个骑士埋头调试。由此布莱恩产生一种无异于儿童得到玩具般的满足。
“抓紧时间!小伙子们,我们要揪住马尾巴!”他对着那些疲惫的炮兵大叫。
离进攻开始只有四个小时。
“我祖父希望这场战争能给我带来成就,但事实上,在这几天里,我除了挖排水沟和给他们分拣出物资以外,”格伊不满的说,朝着远处的军队吐出几口气,“我们就是换个地方挖沟和分物资,战争似乎与我们无关!”
“难不成,你还希望脑袋落地?”莫尼特感到无奈。
在他们的身边,所有人都忙着赴死,处于这种独属于后勤的安逸,有些恍如隔世。格伊幼稚的内心多少也被这种气氛所带动,先是连剑都举不起来,然后胆子越来越大,敢跑去刚经历过战事的地盘游荡,最后竟然想要任凭那年轻的勇猛,在这里无所畏惧的表达自己的好战之情。
“你知道吧,就是感觉与这场战争脱节了!”格伊继续嚷道。
莫尼特把清单渠道面罩窥孔前,努力看清上面的字。尽管他已经全然将西蒙忘记,但逐渐加重的矿石病,让他被迫想起那些不快的经历。
“反正我是无法理解你的想法,脱不脱节跟我没什么关系……唔,这套盔甲太大了,碍手碍脚的。“
“反正也是他们从死……战场上收集下来的,大一点很正常,而且也可以隐藏你的种族。”
“是啊……”莫尼特抱起一箱东西。
霍夫山岭青铁色的远影在将逝的晨雾中逐渐清晰,远处的白草地上,那些骑士从运输车上卸下一个个板条箱,对剩下的资源逐个统计。
但这个团——伯克的团。撤离还迟迟没有定数,前方十几公里远的移动基地“光荣的雅盖洛”里,撤离申请就扔在特里的办公桌上,只是签名栏仍然空白,估计他另有打算。
“但是……莫尼特?”
“嗯?”
“既然你没有参战欲望,那你又为什么要来呢?”米格尔问,这个问题在他心里已经存在了很久。“你不是……估计附庸契约也没有吧?”
莫尼特把木箱扔在地上,不想再去管它。这个问题,连他自己都没有答案。
“我没有……那你又为什么要来?”莫尼特反问,没有期待能蒙混过关。他想到:
“明明你胆子这么小……”
格伊露出右手肘,上面赫然有一个浅浅的天马图腾。
“这个,虽然契约对我没什么影响,它根本发挥不了作用,但其实起作用的不是这个图腾,而是这个图腾背后的东西。”
“嗯……”
有人在车背后唤了一声,格伊赶忙前去招呼。
“诺尼娜还在等着我!不管那老头怎么不喜欢我,我也要回去,没有什么成就的话,他肯会垮下脸来!但家里等着我回去的人还有三个呢,他又算什么?”
格伊越想越开心,莫尼特刚才的一番话让他成功释怀。走到车前面后,这种激动的尽头又是一阵失落,他忍不住抱怨:
“在马里乌斯的军队里,你居然不能跟家属通讯!”
格伊在莫尼特眼前消失了,他呆呆的望着那些车队。小群的驮兽正在低头咀嚼,在草地上暴露出它们的浅棕色身躯,缓缓蠕动着下颚,就在那些庞大运输车旁,好似母牛和它沉睡的牛犊。
“所以……我为什么要来这里?”
莫尼特有了一个疑问。这些天来的军队生活,他仿佛就在梦游,隔着一层沾满水雾的薄膜身处其中。
脚底的矮草格格作响,背后的山岭迎来一层金光,浓雾化成不可见的湿气,在肺腑里打转,那个箱子仍孤零零的摆在那——今天他还有十几个箱子要对付。这是无比亲切的现实,也是一个将自己疏远的现实。
“我为什么要离开叔叔家……”
“你患上了矿石病,在那里只能等死!”心里的那个声音回答他。
“对啊,但矿石病跟战争有什么关系?”
“血,血液!”
这个声音在他的身体里回响,透露出一种固定的执拗。不过莫尼特最终仍未弄清两者间的关系,反而被一阵惶恐淹没。
远处榆树林下的阴翳摇曳着。
“为什么?我在哪?”
他搜刮进脑海也找不到一个靠谱的答案,那个声音不断的回响着:
“血液!血液啊!”
榆木夸张的摆动着,那是一阵强劲的恶风,带来仓促的喧嚣,有要将树木连根拔起之势,底下的灌木根本招架不住,挟着泥沙的风涌出树木的间隙。
“我想回去,指不定在这里哪天我就脑袋落地了。”
紧随其后的是频繁沉闷的撞击声。
“都给你说了,你在那里只有死路一条。而且可能拉里也要被你连累!”
“那你倒是给我一个解释啊!”
那些动静快要传到这边来了。
“血液啊!血液!”那个声音在他的脑袋里盘据。“莫尼特·尤佳拉!”
莫尼特听见冲击波中夹杂的议论,有的来自死者,有来自残喘的伤者。
最撕心裂肺的怒吼唤醒了他麻木的神经。
“炮击!”
无数枚尖锐弹头咆哮着来袭——没有任何问候,更没有受到邀请。
转瞬即使的失重感,莫尼特的身体在空中滑翔,伴随着绽放的血雾。
伯克将手扶在脑门上,也许此时此刻,马里乌斯骑士们的命运就掌握在他的手里。
“总而言之,他们这次的攻势……”
几天前与萨姆的谈话在他脑海里回现。那会是一颗不安的种子,因阴影的滋养而悄然成长。
“洛尔吉奥团长,你们必须守在后方,我需要你立即重组防御,最好能反击,不然……”特里·梅德温冰冷的电子音再次响起。
透过电子屏,特里和古列尔莫内的影像抹上一层蓝色的幽影,面部线条也不占那么咄咄逼人,多了几分柔和。因而伯克也提不起兴趣与他们较劲。
“我们已经做了。”他听见自己的如此回答,但这声音却如此飘渺,在闷热的军帐内消散。
“但是,梅德温先生,虽然他们的第一波攻势没有起多大作用,我们暂且可以坚守阵地。”伯克望着那些模糊的影像,“但必须把加强团的残部调往后方,最好能在明天之前提供支援,我们不能保证面对之后的进攻,我的团还能应对下来。他们的这次非常规炮击,很明显,就是冲着指挥部来的——虽然击中了后勤部的所在地。但至少说明了在情报方面,对方已经占据了优势。”
“多亏了你啊,特里·梅德温,若不是你强行叫停我们的团后撤,不然他们击中的就是指挥部了,而不是后勤部。”伯克心里想到,对这种阴差阳错感到好笑。
“不行!”特里一口回绝,“乌戈山岭那边还有不少卡西米尔的军队!要优先保护两位王!而且瓦尔特·瓦迪斯瓦夫就在你们后面,你们无论如何也得守住!”
“如果现在后方一旦被攻破,还没越过乌戈山岭,军队整体的颓势将一发不可收拾,必然会溃不成军!”
“而且根据无人机拍下的照片来看,在白尾猎雕骑士团后面有不少集结的军队,估计是其它的征战骑士团,等他们的支援赶到了,我们就要玩完!”
“少做些悲观主义!我只要你听命令!”
“洛尔吉奥团长……”古列尔莫内的声音断断续续,“你们一定要守住……”
“洛尔吉奥团长,你的君王甚至都低下声来求情,别忘了你的附庸骑士的身份!”
“梅德温先生,我不想拐弯抹角,如果面对着失败,那我应当去竭力避免。”
“我是一个骑士,一个士兵,我是在尽我的职责。”
“你的忠诚……”
伯克又重复了一遍。特里的电子音逐渐减小,随后一阵沉默。
“我会派一些适量的增援部队,你满意了吧?洛尔吉奥团长?”
但伯克深谙即使特里·梅德温作出让步,但这也仅仅只是缓兵之计,他需要一个更能行之有效的计划。但首先他必须后撤,等布莱恩的增援部队到达以后,再多的兵力也无济于事。
不仅是后撤,他还得将对面的兵力分散开,创造足够的时间,让大部队成功越过乌岭山岭的两个低势处——“硫磺”和“滑石”。
如果特里的承诺到位,那抽走了剩余的残部后,大部队中感染者和非感染者的人数也不会相差太多,布莱恩·里佐和他手下的那帮感染者也不会轻举妄动。
伯克设想能否分两头行动,以达到拖延时间的目的。他决定先试探一下特里。伯克再次打开通讯器,特里铁青的面容在屏幕上闪烁,背景音里混杂着那个乌萨斯上尉低沉的嗓音。特里多半被那些乌萨斯人吓坏了。
“我的团必须向东撤离。”伯克开门见山道。
特里嘴角抽动了一下,念了一声上尉的名字,影像随即消失。
伯克看见无数白色火焰从任何一条缝隙里窜出,不论他盲目的看向哪处,全是刺眼的苍白,刻骨的灼烧感席卷身上的每一处皮肤。虽然伯克有所心理准备,但痛苦的洪流还是将他匆匆淹没。
古列尔莫内几乎立即听从特里的建议,马上发动附庸契约。
飞散的弹片击中了莫尼特的左手,割裂了动脉,卡在肱骨中。血液从一乍长的伤口流出,在灰白的肌肤下汇聚,淹没了蜡状的肌肉碎片。莫尼特被掀倒在地,周围横七竖八地躺着骑士,遍布的弹坑翻出深红色的土壤。
没有人喊叫,一种绝望的寂静在百草地上慢开,沉闷的炮击声仍在继续,恰似老人间断的干咳。
直到一声抽泣发出,有人开始揣测,有人开始呼救,有人开始呜咽,有人开始奔跑……这种死亡瘴雾的才开始收缩聚合,成为一个不争的事实。一系列噪音此起彼伏——没有听到格伊的声音。
那个声音愈加洪亮。
“血液!血液!”
莫尼特艰难的翻过身,解下脖子上的长布,缠在左手上。
他隐忍痛苦,向前爬行,留下一条血路。对那个声音做出回击。
“闭嘴……”
“血液!血液!”
“安静!”
左手的热量尽数散去,留下不知所措的麻木。黑暗即将夺回主导权。
血还在流,浸透了每一寸布料。
“你快死了!”
伤口接通了他和大地,尘封的记忆也随着回现。
“血液!你需要!”声音更加狂躁。
前面有一个灰色的身影,莫尼特继续向前,身体越来越冷。
“血液!莫尼特·尤佳拉!”
一把黑色的长刀在他的右手中显形,莫尼特分不清这种血腥味来至于谁,那是一个侧躺着的骑士,他只能看见对方辽阔的后背,骑士微微地抽噎着,也许不久于人世。
“你必须话着!血液!”
像是有无数人的喝彩,那声音鼓舞着他,粘着脊骨撞击着莫尼特的脑干,一下又一下,就像尼塔特开着糟糕透顶的玩笑,用手拍着自己的脖子。仅剩的理智也去忙着驱赶那阵噪声去了,暴露出他空壳一般,对于死亡的恐惧。
他在仿徨中握紧刀柄。
不知过了多久,昏沉沉的太阳洒下的光辉也不再耀眼。
“后勤的!还有多少人能动?”有人在喊。
莫尼特挣扎着爬起向那个声源,踉跄走去,可怕的血腥味萦绕在他的身边,半个人都被染上暗红色。伤口虽然已经愈合,但左手却不听使唤,单片还卡在那里,阻断了神经的重接,莫尼特此时并未在意,因为那个声音再次响起,就像相随左右的耳语。
“你知道你干了什么吗?”那个声音挑衅似的问。
“我们遭受到了炮击。”
“不,你杀了一个可怜的骑士,我只是说了几句闲话,而你就这么做了。”
莫尼特记得,正是这种杀人的果断,这种低语,迫使他离开那个暂时的避风港——那种的平和美好本将永远属于他。
“我想回去,回拉里叔叔那里……”
“可你染上了矿石病。”
“他们或许会有办法。”
“你想冒险吗?你的赌注可是生命!”
“那在这里,这片百草地上,这个战场上,我就能回避死亡吗?”
“你也许会找到另一个庇护所,另一个甘愿分享爱的人。战争,就是把自己的一切推到赌桌中央。”
“但……”
“至少你现在还活着。”
脚下的泥土恢复了实感,莫尼特又受到重力的束缚。有几根顽强的神经接上了,他放开左手。
一个壮实的骑士指挥着救援,忙得焦头烂额,莫尼特看到格伊拖着一副担架费力前行,架上的骑士因为颠簸而发出不连续的哀嚎。他转头向这边。
“莫尼特!你身上的血哪来的?”
格伊又走远了,应该是往医疗帐篷的方向。
莫尼特立即参与到这场救援中,他抓住了一副担架前端,上面摆了一个非骑士装的家伙,暗色的衣装形似法袍。另一个骑士的身影一闪而过,背后传出一声。
“起!”
两人抬起担架,向格伊消失的方向前行,那只叛逆的左手勉强能承受重量。途中路过那具被吸干的尸体,莫尼特别过头去,不忍查看。才走了没多久就听到一声厉喝。
“停下!”
是那个指挥的骑士。
“架上的是什么人?”
“不知道,但他伤的挺重,我刚给他包扎了一下……”另一个骑士答道。
所有人都穿着无异乎的铠甲,谁也分不清楚对方,只是除了另一个台骑士以外都带着黄色袖章。
“担架可没这么多,要留给伤员!”
“可他伤的很重……”
“骑士,你叫什么名字?”
“莱恩·文特。”
“我看你前面那个更需要担架,他还是个感染者!”
那个形似巫师的家伙朝着地面嘟囔了几句。
“他说什么了?快把担架腾出来。”
莱恩把脑袋贴近“巫师”的嘴巴。
“他说他是个天灾信使。”
“什么?怎么还炸到一个天灾信使……”
“这个天灾信使……他还说他要见管事的。”
那个指挥骑士脑子飞快一转,立即窥见事件背后的玄机。
“你们马上把他带到指挥部去!”他吩咐道,“先等等我。”
指挥的骑士转身去到远处,交代了些东西后又返回。
“运输车全给炸坏了,剩下的车都被调去前线了,我们得慢慢抬了!”他在地上呸了一口唾沫,“我是萨姆·阿德库格贝,参谋班子里的人,现在你们听我的指挥,我和你们一起去。”
格伊气喘吁吁的凑近,听了对话后看了一眼隐藏在盔甲之下的莫尼特。
“我和你们一起去。”
“也好,到时候有人换手。”萨姆愉悦的说。
“可他伤的很重……能撑到那里吗?”莱恩不安的问。
“那他可以把来这里的原由先告诉我,我很乐意帮他传答。”萨姆回应道。
1091.8.16.
路易斯带着拉米伊和一众教徒继续北上,但他自己也说不清这样做的由头,或者根本没考虑过。他一脸苦愁,绝望的情绪在众人间传递。只有拉米伊不受影响,她只为走过这么多路,睡过这么多张床而兴奋。
“我们要去找莎夏·莎拉维尔吗……她现在估计还没有离开卡西米尔。”
说话的是布拉莫,琳恩从被褥里探出头。
这几天他们一直在铁螺村的空屋里修整,教徒们的轻便行装打开搭在地上,各种脏脏的灰色胡乱的拼接着。
苏斯发出一阵喘息。
“附近的地区不是将会有天灾吗?我们可走不脱。即使她还在这里,我们没有办法。”形如枯槁的的里格尔胡特说。
“神甫,那我们该怎么办。要先回卡兹戴尔吗?那样的话,可以在勋爵那里埋伏着,这样也可以先等阿卡娜回来。”布拉莫提议道。
路易斯没有回话,他沉默着站起,走到门口。
“如果阿卡娜也在的话,我们就可以把西蒙抢回来,‘仪杖——瑟茜’一点也不逊色!”
琳恩悄悄靠近拉米伊,突然贴在小姑娘的脊背上,鼻尖隔着衣物,探进她的腋下。
“呀!小公主该……该洗洗了!苏斯,还有木……木柴吗?”
“你自己看去!”
拉米伊悄悄的哆嗦着。
“你们谁……谁还有干净的衣服?”琳恩继续问。
“真的是个小公主!”里格尔胡特缓缓的笑着,盯着拉米伊不知所措的样子说。
“呵,难不成就是阿卡娜告的密!”路易斯的声音在屋外响起。
两条白白的小腿就像光滑的梭鱼,随木盆里的波澜晃动,稍不注意,它们就会无助的浮起,在水蒸气的朦胧中留下虚光。
琳恩拨开小拉米伊湿漉漉的头发,顺着脊骨往下,揉搓着她的后背,指肚所经之处泛起阵阵红晕。琳恩断断续续的哼着歌,她心情不错。
“好了,小公主,站……站出来,我给你擦干。”
过了一会儿,她又让拉米伊到另外一边去,自己穿衣服。
“等下到……到柴房外等我!我要收拾一下这里,别再把……把内衣外穿了!”
身体干净后更会招惹蚊蚋的喜爱,拉米伊在柴房外徘徊,听着里面的汩汩水声和干柴的爆裂声。她双手背在身后,压住在风中起伏的裙子。
直到她在旁边的草丛里发现了一双眼睛,深红色的眼瞳,暗藏着不羁的狂野——那是阿卡娜,毫无疑问,拉米伊一眼便可以认出,但她气味经过掩盖。
突然,她们都不约而同的看向远方的山麓,有种沉闷的声音,在山脉之间游戈,不同于近日来隐隐炮声——那是“仪杖——西蒙”发动的声音。
阿卡娜不再躲藏,她跳出树林,脸上铁青,带着惊愕,白发被束在脑后,身上穿的和出发去伊比利亚时一样,背上挂着“仪杖——瑟茜”——外形形如法杖。她二话不说,把拉米伊抱起就跑,重新钻进树林,朝着声音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