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封面,可以去起点上看,同名
1091.8.16.
他们看到奔腾不息的狂风突然止步,留下漫天的渣土在空中找不到依托,压抑的打旋乌云倾刻灰飞烟灭,澄清的天空看不见一丝污点。没有任何预告,天灾突然停止。就在那几秒钟的时间里,他们看见了阳光停留在被天灾撕裂的大地上,看见了向上生长的黑色源石晶体正在缓缓破碎。一只蝴蝶穿过残缺的砖瓦,绕过那几个傻乎乎的骑士,它迎着阳光,坚定的扑闪着翅膀,但随后天灾再次降下,蝴蝶倾刻化作齑粉。狂风继续撕扯着一切,源石肆意疯长,那短暂的歇息像是虚幻一般,只持续了几秒钟的时间。
1091.4.6.
德卡和图明斯架着一只血魔,三人跌跌撞撞的走在潮湿昏暗的过道上,过道大概只有三米宽,三人并行不免有些吃力。那只血魔穿得十分破旧,衣服上的一些破口透出了苍白色的皮肤。用来挡阳光的长灰布松松垮垮的挂在两肩,摇摇晃晃的耸拉着,就像它主人的脑袋一样。图明斯小声的抱怨了几句,那只血魔无意识附合几句嘟哝,这几声含糊的嘟囔倒让德卡觉得挺有趣。
那只血魔突然身体一抽,头向右一偏,靠在了德卡的耳朵上,德卡不禁打了个寒战,脚趾踹到了墙壁,身体顺势一软,差点叫出声来。
“干嘛了?”
图明斯喘着粗气,那双细长的眼睛透出一股怨恨,直直的盯着德卡。
“没事。”
德卡立马就示弱了,即使他再愚钝,但还是明白图明斯对他刚才突然的举措很是生气,德卡隐约的觉得有点无辜,那皮肤的触感就像碰鼻涕虫一样,他属实是吓了一大跳。
“对不起。”
德卡的心情已经糟糕到了极点,也是憋着一团气。这只血魔虽然身形不大,也看不出有多少肥肉。但重量居然快赶上自己了,两个人一路把他架到地下室来就差不多已经耗尽了所有的力气,还有这只血魔身上某条肌肉,某根神经会突然作妖。
两个人继续艰难的向前挪动,尽管从刚开始图明斯就没有给德卡什么好脸色看,但德卡还是明白自己起到了不可忽视的作用。德卡是只库兰塔,图明斯也是。德卡身形巨大,像个粗壮的水桶,上肢比下肢要稍长一点,棕灰色的皮肤经常向外泌着油汗。小小的深褐色眼睛埋没在脸上的褶皱中,他的鼻子粗而短,面貌给人一种憨厚的感觉。
“哼,如果只有图明斯一个人的话,他能做到?瞧他那干柴一样的手,这种事情只能让力气大的人来干。”
想到这里,德卡不禁为自己的功劳感到有些得意,他快速的瞟了图明斯一眼,感觉心情也没有那么糟了。
图明斯现在看什么都不顺眼,汗如雨下,内脏都因劳累而在悲鸣,身体也变得有些迟缓,动作总是慢一拍。他随便看中了一个牢房,就冲德卡大叫道。
“喂,就扔在这里吧!”
德卡心里却觉得有些不妥,毕竟那个牢房已经关得有人了,但一想到这只血魔冰凉粘滑的皮肤,还是打消了觉得不妥的想法。德卡掏出钥匙,递给图明斯,双手夹住这只血魔身体。这只血魔的身体内部似乎有着一股寒气,那股寒气从毛孔跑出来,渗透层层衣物,钻进德卡的手臂里,再刺进脊椎,一直上升,逐渐浸入脑髓,德卡几乎就要吐出来了,好在这时,图明斯终打开了门,德卡把他扔了进去。
图明斯一抹额头上的汗,对着德卡说:
“你看着他,我再去给他补一针麻药。”
德卡连连点头,那股寒气还藏在手臂里,德卡一拍手,忘掉了它,心里还在回味着刚才的那一小点得意。
莫尼特看着他们把那只血魔像扔垃圾袋一样扔了进来,便抓起地上的一块破布藏在衣服里,起身让了一点位置,贴着墙壁退到角落里的铁架床边,卷缩在其的一角,直直的盯着那只血魔。血魔发出了几声低沉的音符,他重重的砸在地上却一声不吭,随意他人的摆布,就像一个散了架的木偶。这间牢房大概有九平米,地板是湿冷的石砖,还有着向外渗湿的三面墙壁,头顶上一盏昏暗摇曳的泛黄电灯,一张一直在响个不停的铁板床,床头堆着撕的细碎的布条,年份久远的报纸似乎与墙壁合为了一体。
十分钟后,图明斯回来给血魔打麻药,注射器刺进去时那只血魔含糊的说了一句:“莎莎!”
“就这样扔在这里没问题吗?图明斯?”德卡问,“我是说和那小子关在一起?”
“那小子不碍事。”图明斯还没有缓过来,说上一句话就要喘上几口气。
“可是这个家伙带着武器啊,伤到了那小子怎么办?就不好卖了呀?我还指望靠这一单来脱手啊!”
“我已经给他补过麻药了,之后只要定时补麻药,就闹不出太大动静。”
图明斯已经不想再去碰那只血魔的身体了,因为那只血魔散发着一股他不喜欢的气味,用他的话说就是一种发霉的软泥味,跟那些骗钱的萨卡兹身上的气味差不多。
“就像那些该死的萨卡兹佬一样!血魔也是萨卡兹的一种!”
图明斯长鼻子,薄嘴唇,没有光泽的腊黄色皮肤上长着雀斑,从那双细长的眼睛就能看出他是一个精明的人,他身材矮小,骨瘦如柴,但更善于做要动脑的事。与德卡在一起有种互补的效果。
“先走吧,反正现在也没有多余的牢房,后面收拾一下,再把他转移过去。”这话是图明斯说给自己听的。“反正他只让我们关着他,没有做更多要求。”
图明斯看了一眼德卡,德卡显然一副厌恶的表情,也许自己也是这副表情,在讨厌萨卡兹人这点一样,两个人有些相似,图明斯觉得不适,自己居然与德卡这个蠢蛋有共同之处,这种不适多少有些瞧不起的意味。
德卡看着那张忽闪忽闪明吊灯对着图明斯说:
“老兄啊,我说要不咱俩找个时间把这灯换了吧?”
图明斯白了他一眼。
“有什么好换的?等找到了买家后我们就拍屁股走人啦。”
德卡与图明斯都是一个名叫“驯兽团”的稀有种族贩卖组织的底员。“驯兽团”主要是活跃在卡西米尔的乡村地区,向卡西米尔和周边国家里一些有权有势的人出售稀有的种族,以满足那些人的收集癖或者特殊癖好。但“驯兽团”不止于人口贩卖,还干一些充当打手的活。
莫尼特稍稍舒展了一下四肢,他喜欢吮吸手肘上的伤口,一边回忆着自己是如何来到这里的。有一群人来到村庄旁的森林里,披着白色的连帽斗篷,穿得像教士,还带着武器,而且他们也是血魔,“驯兽团”也来了。他们在森林里寻找着什么,村里人不喜欢他们,安努拉不喜欢被打扰。几次交涉过后,也算默许了他们的活动,不过之后就要求进村,对面带头的那只血魔长的很丑,跟他说话就像在跟死人交流。之后的事莫尼特就不太清楚了,但可以确定的是,在一个没有知更鸟的星期三,空气里藏着过世总督的仇恨,一具血魔的尸体被人扔在街头,内脏从腹部的口子里翻了出来,像粉白色的大团泡沫。不论凶手是谁,但最终的结果就是双方有了冲突的理由,但这场冲突却逐渐演变成单方面的屠杀,经过周周转转,莫尼特就到这里来了,在昏黄的灯光下打发着时间,等待着被某位富人看中后,经某位不知名的医生给切除毒腺——有些人很是喜欢安努拉的眼睛,但又害怕安努拉的毒素。
但对于莫尼特而言,从孤儿院的木房子,再到这个牢房,这些改变并没有什么实感,好似风刮过草地不留下一丝痕迹。莫尼特根本不在意周遭的变化,即使是屠村时朋友的死亡和分别,也丝毫无法激起他内心的共情和爱怜,就像将一小颗石子投入不可见底的冰冷的湖,仅有的一丝波澜,也只会是迫于形式的随意妥协,哪怕是伤口的疼痛,也没人让他流上滴泪水,这种置之事外的冷漠与玩世不恭宛如天性般牢固。
莫尼特长着黑色头发,长期未打理很是脏乱,他有着一双黄色的眼睛,梭型瞳孔,深深的陷进眼眶里,眼睛原来的美丽已经很难看见。精致的五官带着稚气,但因为营养不良,皮肤苍白且泛黄。
图明斯和德卡离开后,那只血魔再也没发出任何声音。莫尼特壮起胆子靠近,他用破布把手包起,轻轻戳了几下血魔的脖子,再确认没有任何动静后莫尼特开始小心翼翼的搜刮血魔身上的口袋,他发现虽然这只血魔穿得像披块抹布一样,但衣服的面料却非常紧实,遮阳用的长灰布摸起来像是棉质的,莫尼特想把长灰布解下,长灰布缠在脖子上,要取下来就必须把他的身体翻过来,只凭莫尼特肯定做不到。莫尼特用力扯了一下,血魔轻轻哼了一声,莫尼特仿佛触电一般缩回手,沿着他的后颈慢慢的向上看去,他看到了那双血魔标志性的红色眼睛,那双眼睛半睁着正死死的盯着他。有那么一瞬间,莫尼特感觉他并不是在看着自己,那股视线穿过自己,投向身处的一片虚空。
“你叫名字什么?”
“莫尼特……就叫莫尼特,没有姓。”
“唔……不在——在…………压着”那只血魔说起话来含糊不清,很多时候听着只是闷闷的几句,甚至语序也会有错乱。“塔尼特……威廉,唷唔——塔尼特•威廉”
塔尼特从自己身上嗅出了一股医用消毒水的味道,他感觉到麻药还在身体里作用,他根本看不清眼前的男孩,只是凭着气味依稀的从眼前杂乱的色块中辨析出男孩的身影。
“莫尼特……莫尼——特,拿走吧…………”塔尼特闭上眼睛,又昏迷了过去。“压着了。”
莫尼特刚从惊吓中回过神来,听到塔尼特说的最后一句话后,他发现了塔尼特腰上别着一把用黑色缠布缠绕的长物,只不过被塔尼特的身体压着,莫尼特根本取不出来。之后,莫尼特还是找了一个方法,将那块长灰布给解了下来
。
图明斯和德卡似乎忘记了塔尼特的存在一样,每次来查看莫尼特的状态时,都对塔尼特视若无睹,就当他是一堆杂物,他们更关心让莫尼特更快的恢复神彩,好找一个更称心的买家。一连几天,塔尼特很多时候都是一动不动。莫尼特的监禁生活并未受任何影响,他发现塔尼特每天都会悄悄变换一下位置,他通常远离潮湿的墙边,用左手枕着头,埋面躺在房间的最中央,在万般寂静时能听见的吐息声是他活着的唯一迹象。但在五天后,图明斯就丧失了继续塔尼特打麻药的闲心,两个人只想一劳永逸,他们合力挑断了塔尼特的腿筋和手筋,之后又把他扔到了那张铁架床上,在这个过程中塔尼特已经恢复了神志,但他只摆出了一副任人宰割的样子,根本没有一点反抗的意图,莫尼特突然觉得他与自己有些相似。在这之后的第二天,塔尼特手脚张开,仰面躺在床上,这个动作显得有些慵懒,尽管这可能并不是他的自愿。
“阿尼特——是叫这个吧?”他的语气里也透露出一股慵懒。
“莫尼特。”
“啊,莫尼特。”塔尼特有气无力的笑了一下,他的笑容十分僵硬,像是正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莫尼特……不错,很好的名字。”
由塔尼特开头的谈话并没有持续多久,塔尼特偏过头来,静静的看着缩卷在墙角的莫尼特。莫尼特觉得被一双血魔眼睛这样随意观察很不自在,但他又有了那种感觉,塔尼特并没有在看自己,而是看向自己以外的一片虚空。塔尼特又开口了:
“莫尼特……是他们让你来的吧,啊……应该是他们让你来拿走西蒙——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是被迫的还是自愿的?”
“我的眼睛已经坏了,根本看不到你,哼哼,鼻子也失灵了,最多只能知道哪里有个人在……那两个马崽子还挑断了我的手和脚。”
“——但我不害怕,会有人来救我的,我相信她,她会来的……这些伤口都是小事,会愈合的……”塔尼特的声音逐渐小了下去。
“唷——,我知道我快死了,啊啊啊——我就知道我会死的,你们抓到我了,逮到我了!把西蒙,西蒙!拿去吧拿去吧……该死的仪仗,什么仪仗西蒙啊?我快死了,我快死了,来个人救救我!这源石病快杀了我了!”
塔尼特是想大叫着喊出这几句,但出来的却是几声低沉的呜咽,嘴巴好像不长在他身上了。他感觉自己正在下沉,身体轻轻贴住了地板,那股寒气还在身体里打转,即使是寒冷的石砖也让他感受到了那么一点温暖。
“莎夏!!!莎拉维尔!”
莫尼特心生几分鄙夷,塔尼特现在突然说出一大串话,弄得他有些措手不及,莫尼特感觉塔尼特说的话里有一种不服输的情绪在里面,但这些话的内容还是让莫尼特听得云里雾里的,塔尼特就这样一直碎碎念了几个小时。
“我不可能死在这里!嗯嗯,西蒙!我感受到它了!”塔尼特以惊人的力量大叫出了这一句。
德卡被这个大动静吸引了过来,他一脚踹开在牢门上,虎背熊腰的身体投下了巨大的影子。莫尼特被吓了一跳,连忙缩在角落,死死的抱住之前从塔尼特身上解下的那块长灰布——他已经将这东西视作自己的了,带着惊奇去欣赏这场闹剧。
“吵什么呢!?给老子闭嘴!”
塔尼特还在大叫,德卡感觉有一团血冲向了脑袋,他一时怒不可遏,连着前几天的那股厌恶感想要一起爆发。德卡瞪着子还在大叫的塔尼特,以更大的声音吼出几句带威胁的话。但塔尼特毫不理会他,仍然一边自顾自的大叫,反复的叫着“莎夏”和“西蒙”这两个名字,德卡感觉自己受到了巨大的冒犯,从腰上解下钥匙,准备打开牢房的门,进去让塔尼特尝尝他拳头的厉害。莫尼特还想继续往后退,但他几乎快缩进墙缝里了,莫尼特已经预料到塔尼特要被德卡好好的教训一顿,但他还是感觉惶惶不安,怕德卡顺便发现一些怒气到自己身上。
“西蒙!”
塔尼特的身体向上拱起,身体呈一个奇妙的弧度,他呼吸短促,每一次的吐息都会扬起一阵灰败的尘埃。下腭小弧度地开合着,露出恐怖的尖牙。莫尼特感觉到有些不对劲,塔尼特的头上似乎有什么一团细长的黑影在动,就像快速生长的树枝,他的皮肤比先前更加苍白,毫无血色。
塔尼特长出了一对漆黑的角,那对角缓缓区展着,莫尼特看清楚了那对角的从无到有,莫尼特很清楚血魔是没有角的。塔尼特的角宛如王冠般美丽,莫尼特也看清楚了,在那对角上还有一个科萨塔的黑色天使光环,黑色的光环在
塔尼特的头上缓缓浮动——这个光环刚才也是没有的。
刺耳的金属摩擦声,铁栅栏被德卡打开了,他也亲眼看完了这整个过程,他此时犹豫了一下,心中闪过一丝退怯的念头,但他仍然认为,那只是一种虚张声势。“现在退缩,那就出大丑了,这只不过是萨卡兹的巫术!”德卡固执这样想。他两步上前,一把手揪住了塔尼特的衣领,一拳打在了塔尼特的脑袋上,塔尼特扭了扭头,干涩的笑了几声。德卡又是一拳打在塔尼特的胸膛上,产生了一种沉闷的响声,又是几拳朝塔尼特的脑袋上抡去,塔尼特的脸部已经被打的血肉模糊,德卡突然意识到自己下手过重了,他隐约能察觉到图明斯肯定要不满他的行为。但现在他只是一昧的想要宣泄自己的愤怒。德卡把塔尼特扔在地上,刚抬手要打,塔尼特的身体突然一阵抽搐,德卡恐慌的认为自己把他失手给打死了。
塔尼特断掉的手脚诡异的摆动了几下,突然就恢复了,脸上的伤口也在肉眼可见的愈合。塔尼特嗖的一下跃起,他抽出别在腰间的长物——莫尼特这次才看清楚那是一把被黑色缠布缠住的刀。只看到塔尼特右手一甩,德卡右肩就多了一个巨大的刀口,牢房里顿时充斥着血腥味,莫尼特下意识的缩了一下头。
“啊啊啊啊!!!”
突然袭来的疼痛让德卡惊慌失措,他感觉自己的心脏好像被突然刺穿,对死亡的恐惧淹没了刚才的愤怒,德卡仿佛感觉到死神的脑袋就趴在他的肩头,用刺骨的寒气不断引诱着他走向那片黑暗的沼泽。德卡的身体已经不听使唤,他现在举步难行,只能任凭塔尼特宰割,一刀从左肩直达右腰,又是撕心裂肺的疼痛。
德卡看见了年少的自己,别过母亲,两个哥哥和一个弟弟后,背着肩包挎出门,来到和朋友常去的酒馆“充耳不闻”,之后他还去过各种大大小小的酒馆,但“充耳不闻”仍然是他最喜欢的一个——那里有几个常去的库兰塔姑娘,德卡常和朋友发誓要娶她们当中的一个,尽管对其他人而言只是个不经意的玩笑,但他仍然守信到现在,他仍然记得,只要干完这一单就可以完成这个承诺。他当过佣兵,被队友们取外号叫大猩猩,在一个忘记名字的滩宿者营地遇见了图明斯,之后又遇到了“驯兽师”,然后为了更快的赚钱就加入了“驯兽团”……一段段的人生剪影在德卡的脑海里闪过。他曾经偶然间记住母亲说过死神并不是狰狞的老头,而是一位和善的老妇人,猛然间,他似乎觉得死亡并不可怕,在他的认知里,他已经把那位和善的老妇人替换为了自己的母亲,一想到将回到母亲的怀抱里,他还觉得有些安慰,对死亡没有那么恐惧以后,他又萌生出一种对生的希望。
德卡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源石法术装置,尽管从没有尝试过源石技艺,不过德卡却很有信心,就像与死神达成了某种协议,德卡尝试了一下源石装置居然运转了起来。一记黑影直接穿透了塔尼特左胸,塔尼特惊讶的叫了一声,捂住伤口后退了几步,德卡继续驱动源石装置,下一记攻击直朝塔尼特的脑袋。塔尼特怨恨的瞪住德卡,向德卡扑去,德卡手中的黑影已经成型,朝塔尼特射去,但塔尼特却没有畏惧。
莫尼特只记得塔尼特手中的那把刀上的缠布绽开,露出了细直的黑色刀身,黑色的缠布解开时有一种跟沉闷的打击声类似的声音。他还清楚的听清了那段古萨卡兹语的吟唱:
“我将你拥有,
我为你执杖。
你以尘埃为我洗礼,
将抹去招摇的虚华。
十二位亡灵的告哀,
我将他们深深埋葬。
你将向我呈现,
术士西蒙的地狱。”
德卡发射的那团黑色源石法术突然间消失,昏黄的灯光突然黯淡。四周陷入一片黑暗。塔尼特抓住德卡的大脑袋,一刀砍碎了他的脊柱。
褪去的皮,弥留的影
莫尼特
“莫尼特长着黑色头发,长期未打理很是脏乱,他有着一双黄色的眼睛,梭型瞳孔,深深的陷进眼眶里,眼睛原来的美丽已经很难看见。精致的五官带着稚气,但因为营养不良,皮肤苍白且泛黄。”
——妈妈,妈妈,我们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唉,我们只能来这了,你爸死于矿石病后,我们又没有钱,只能跟这些感染者挤在一起。
——妈妈,妈妈,我们为什么要带手套和围巾?外面热着呐。
别让太多人知道我们是安努拉,他们害怕着我们呢,唉,但穷人都是一个样。
——妈妈,妈妈,你为什么要给叔叔写信?
啊,因为我们没钱使用公共电话,要找他帮忙只能靠写信了,但他一直在搬家,一封信都没寄到……
——妈妈,妈妈,他们为什么要抢走我的东西?
嗯嗯……他们这是在欺负你了,你也真是的,你又弄得这么破,没衣服给你换了,下次要别想被欺负就打回去,属于自己的东西一定要保护好。
好了,好了,快去看着你的妹妹露西娅和弟弟兰德尔。
——妈妈,妈妈,那个金色头发的安努拉女孩叫什么名字啊?
唉,唉,别问了,她叫安赫拉•布洛斯,跟我们一起来的,是你爸爸朋友的女儿。唉,她家也惨着啊……
——妈妈,妈妈……
什么什么啊,怎么问这么多啊?
我忘记我的名字了……
啊,怎么回事啊?你叫莫尼特啊。
还有,妈妈,我把那些人都打跑了,他们东西都被我拿了!
嗯……
凯莉·尤佳拉忙着去抢救被兰德尔打翻的沿桌餐具,一时糊涂为大儿子取了个新名字。
那阵恶风从卡兹戴尔的西南部涌入,在刮过几座早已变为废墟的城市、饱受盐析的教堂后仍然势头未减,呼啸着刮过西边荒漠上的一座滩宿者营地,这座滩宿者营地,与卡兹戴尔其他千千万万作由贫穷的感染者组成的滩宿者营地别无二致。坐在门口台阶上的莫尼特从中闻到了那来自营地南部集市的臭鱼烂虾味、饱受历代贵族汗水的渍洗皮革上的麝香,还有野花在风中洒出的花粉。莫尼特觉得这股气味是如此的熟悉,在自己的身上也能发现这种味道。
莫尼特的父亲卡洛斯•尤佳拉富有乐天的冒险精神,在十几年前一个让人窒息的炎热下午中,无意间嗅出空气中的那么几丝思念,褪色的不同种族的冒险家画像上几行歪歪扭扭的小字,便断然决定要离开那个处于伊比利亚少数丛林中,与世隔绝的安努拉的城镇——卡里都。卡洛斯带着怀孕的妻子和一帮志同道合的朋友从卡里都出发,像200年前的那些冒险家一样。他靠着贩卖不同地区的地域特产赚来的钱,用双脚走遍了泰拉大地上的每一寸。他在目睹天灾坠地后扬起漫天沙尘,源石含着和熙向上生长的奇幻场面后感到先民的无助乏力;亲历移动城市这样的钢铁造物斩断山脉后,感叹一番科技发展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他也像200年前的冒险家一样,用文字记录下自己的经历,他如此写道:
“它像是一只形状矩整的灰色蠕虫,在辽阔的大地上缓行,先是一堆轮廓分明的高楼和天线套,然后楼房不断抬升,露出它那宏伟的基座,我的妈呀,它太大了,蛮横的占尽了我的所有视野,太宽了,无情的割裂了天空与大地的交界。太不可思议了!它比那些远处的山脉还要大出一倍,高度足以丈量天空……”
莫尼特出生时没有一丝哭喊,只是大口的呼吸着空气。后来他也没有表示出对外界事物的任何在意,总是悄悄地躲在家中的角落里,观察着周边的一切,在有外人来访时逃走,像一个安静的影子。凯莉像所有母亲一样,要求他对自己的亲人保持情感的赤裸,又告诉他爱是相互且相斥的。
卡洛斯在几年前因为乌萨斯东南部的感染者暴动,不幸感染上矿石病,之后他不仅加快了写作速度,还破天荒的首次将注意力放到大儿子身上,此时,莫尼特早就学会了走路,度过了和常人无异的牙牙学语的时期,面对这份迟到的父爱,莫尼特激动和恐慌,两种情绪纠缠在一起。卡洛斯教他使用卡兹戴尔俚语、基础的毒理学,还告诉莫尼特“安努拉来自伊比利亚,更来自阿戈尔。”莫尼特也展现了惊人的学习天赋,尽管他始终学不会深谙人世。然而更多时候,莫尼特更喜欢用学会的卡兹戴尔语拿路过的阿达克利斯长着的大尾巴打趣。卡洛斯一家最终定居在卡兹戴尔东南部的一个滩宿者营地,因为经济上的原因而寸步难行,社会对感染者的偏见最终打倒了他,大部分人拒绝购买感染者出售的商品,她低价卖掉了剩余的所有库存,但也不能打破经济上的困境,让窘境有所突破,直到最后,他不得不断掉了矿石病的治疗流程,生活每况愈下,卡洛斯也染上了酗酒的陋习,在酒精创造的虚假幻境中看着自己的关节处析出黑石,被阳光穿透后早出斑斓的色彩,视力也因为眼球受到压迫,而几乎丧失……他这时终于屈服于现实,著作的手稿也在几次搬家途中丢失。卡洛斯终于想起了他未曾留恋的远方的故乡卡里都,那一排排在被树叶筛过后行成的光斑照射的木房子,这时他才读懂二十多年前那股弥漫在空气中的乡愁的寓意,人物图画上面那细小的一行字“冒险者没有故乡,但冒险者必须回到故乡。”的真实含义,但他再也没有回去过。
莫尼特五岁时,母亲凯莉生下了一个男孩,为他取名叫兰德尔。一年后,又生下一个女孩。
那是在八月的一个有着令人毫无防备的闷热的傍晚,在凯莉忍受长达12个小时的剧痛后,妹妹露西娅呱呱坠地,新生儿的哭闹挤满了家中的每一个角落,也惊飞了房顶上疲惫的鸟群。匆匆赶来的接生婆是一位好心的萨卡兹,栖身三十多年的村庄被天灾摧毁后,在滩宿者营地的西侧姘居。莫尼特和兰德尔悄悄溜进房间,双手撑着床板探出身体,好来观察这个闭着眼的小生灵。那个萨卡兹女人正为了清理掉地板上的污渍而忙的团团转。婴儿半透明的肌肤看得见底下血管的搏动,黑色的胎毛湿漉漉的贴在脑袋上,脖子上没有成熟的毒腺就像沾上的蜜糖。
凯莉被余后的阵痛弄得昏昏沉沉,她用尽全身力气告诉莫尼特和兰德尔,别碰她,她的毒腺还没有发育好,看看就好了,这是你们的妹妹啊,我的孩子们。凯莉歪过头去,凑出一个勉强的笑容,黄色的眼睛盖着一层眼泪,像是蒙了一层薄薄的纱。她看着眼前的两个孩子,他们用诧异的目光打量着嚎啕大哭的新生儿。也正是这不经意间的一瞥,凯莉从此认定莫尼特不仅会重复他父亲的道路,甚至会超出他父亲的荒唐。也许是新生命诞生所带来的震撼,加上8月令人昏昏欲睡的荒野气息,莫尼特与生俱来的那种用冷漠掩饰的防备——莫尼特就像从一出生就明白这个世界上没有聆听者那样,在睁开眼第一次看见世界的那一刻起,他就把自己囚禁在内心的狭小空间里,悬起那以后永远不会降下的吊桥。小家伙出生的第一件事情却不是哭泣而是寻找一个温暖的光源。那种防备此时突然卸下,凯莉就像看着困在铁笼里的,一头饱由强烈的爱造成的无休止折磨的野兽,他贪婪的呼吸着新生儿那宛如初生牛犊般温暖的潮气,咀嚼着伴随着新生儿出生的喜悦之情,这种爱如此强烈,以至于让凯莉无比恐惧,那种爱能吞噬一切。因爱而产生的欲火透过莫尼特的皮肤,使得闷热的房间里有着区分于喧闹以外的急迫喘息声,这种情感使莫尼特饱受欲火的炙烤,直到把它变得面目全非,驱使着那只野兽将突破外界的所有牢笼,在不计时间的寻找中老去。这种爱在夜晚来临便会化身为虚幻的梦呓,伴随至下一次黎明。在未来的某一天清晨,莫尼特会从梦的束缚中惊醒,用一个荒诞的起因作为借口,并以不输于卡洛斯的歇斯底里的热情,使他踏上永不回头的远途去寻找那不存在的宁静,他将会在那条路上越走越远,知道最后忘记原本的目的并一无所获,在余生中孤独死去,向永恒的死亡低头妥协。我可怜的孩子啊,千万别像你父亲一样,愿他在黄泉下安眠,他就是死在这千篇一律的不切实际中的,他憧憬的冒险家没几个人能魂归故里的。但不对,你其实不像你的父亲,你会比他更惨的。
——妈妈,我在找一种东西,像水一样冰凉,能给人带来安宁,然后又会挥发在空气中的东西。
莫尼特,那种东西以你的年龄还无法承受,它比爱情更加稀有,比黄金更加无价,那是一种能包含世间万物,所有污秽且毫无怨言的永恒的宽广。
卡里都是一座隐藏在热带雨林里的小镇,棕色的木屋躲在茂密的各种奇异的绿色植被里,高大的乔木拔地而起,遮天蔽日,它们在此生长了数百年……水汽氤氲,空气中总是有一股淡淡的动植物尸体的糜烂气味,夹杂着薰衣草和野百合花的香气。
村民还保留着一些原始的生活习惯,原始的木屋随处可见,只有寥寥几座锡顶建筑物可以看出文明的痕迹,这里与外界似乎彻底隔离,村民对外界有着一种特殊的恐惧,但不是他们害怕世人,相反,世人恐惧他们,这是一座安努拉的城镇。
凯莉因为流行病去世后,之前写下的信终于寄到了当初与卡洛斯分道扬镳的兄弟拉里•尤佳拉那里。当露西娅恰好学会走路时,拉里从卡西米尔出现在他们的家门口,拉里带上与他们处境相同的所有孩子,他们即刻动身离开了卡兹戴尔,拉里多次考虑后,决定将他们送回故乡卡里都,所有孩子都因为与外族人呆久了而导致经常忽视自己安努拉的身份。拉里认为必须让他们了解安努拉一族百年来摸索出的处世之道,所以由安努拉聚落而成的小镇卡里都就成了不二之选。而且因为莫尼特已经到了上学的年龄,拉里同时也对他进行了资助。所有的这些善举并非都出自于血缘,更多的是出发于拉里对卡洛斯的愧疚之情——拉里能够移居卡西米亚还得多亏卡洛斯当时的经济支援。
莫尼特感觉到尖牙在自己的身体里也有着如心脏一般的悸动,他还没来得及产生一丝反胃,就被塔尼特推开。他只记得灯光恢复后,自己被德卡的干瘪的削去一半脖子的尸体吓破了胆,然后就是眼前闪过一个黑影。他从左手腕感觉到了塔尼特那对铁钳的有力,从右手手臂的热量的散失感觉到了塔尼特的四颗冰冷的尖牙。
现在,莫尼特尚未从惊吓中透过气来,事态的发展太快,竟然最后牵连到自己。两行因恐惧而溢出的眼泪从脸颊悄声滑下。塔尼特跪倒在莫尼特面前,因为吸入了莫尼特有毒的血液,他连惊讶都没来得及表达,就感觉到一阵脱力后倒了下去,扭曲的双手青筋暴涨,不停地抓挠着喉管部位,先是撕破围在外面的米黄色亚麻斗篷,然后是布条拼接成的高领外衣,最后透出红肿的皮肤,塔尼特感觉到自己的肝脏正在腐烂,从自己行将就木的呼吸声中察觉出了死亡的气息,他连连发出阵阵微弱的叹气,吐出一摊结有小块的血浆。他抬头看着莫尼特,视觉恢复后看见了他梭状的瞳孔,和脖子上长着的黑色皮肤中的黄色毒囊,塔尼特顿时感觉到一股热血往脑门上冲,接着又继续向外吐着血,以乞求减缓毒素在身体里的扩散。在吐血的间隔里,塔尼特用最粗鄙的语言咒骂着自己落入的圈套、自己天真的相信,安努拉,这个流着肮脏血液的种族,这个叫莫尼特的男孩就是来取走西蒙的人、咒骂着这个饱含恶意,但却是巧合编织的骗局。莫尼特感觉到力量又逐渐回到了身体里,手指也能动了,他抓住长布的一角。两行泪继续忤逆着主人的命令向外流。一下,两下,布条无力的拍在塔尼特的脸上,凭着这股转瞬即逝的勇敢,莫尼特做着聊胜于无的反击。
塔尼特挣扎着站立,莫尼特停下手中的动作看着他跑出牢房,然后滑倒在墙角,然后又继续固执的指挥两条腿直立,但反映出来的只是两条腿轻轻的挪动一下。塔尼特仍然抓着自己的喉咙。莫尼特也跟着逃了出去,接着感觉到楼上传来一阵颤动,他听见图明斯远远的喊:
“德卡!德卡!你他丫的跑哪去了?!刚才的停电是怎么回事?!”
“有个血魔女人闯进来了!她还拿着武器!”
莫尼特依稀记得这座建筑物还有一扇后门,他打算从那里逃出去,这时,莫尼特听见了清晰的兵器交接的声音,他又听见图明斯在喊:
“驯兽师快顶不住了!德卡,别磨蹭了!快上来帮忙!!!”
随后是一阵仓皇的下楼梯的声音,莫尼特惊恐的望向不远处在昏暗光线下映出的一节节台阶。
“唷呜!”
一声咽呜过后是重物落地的声音,莫尼特看见图明思的身体随着台阶滑下,随着惯性砸在地上,脑袋上挂着一把抛掷斧,又是几声不紧不慢的金属敲击声。莫尼特刚刚迈出几步就听到塔尼特用另外一种声调在轻声呼唤他的名字。
“莫尼特……莫尼特……”
莫尼特忍不住心底的好奇,他向后看去,看见塔尼特的脸上浮现了一种区别于临近死亡的深邃平静,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眼神也不再癫狂,收敛了刚才的那股锐利。不仅如此,他的声音也完全不同于之前的塔尼特,没有了那种顽固子弟的嗓音,而是更加深沉,充满磁性,他连声音都透露出一种深邃,这些完全属于另外一个人。就像一个人身上长了两个发生器官和两个大脑。
“…………莫尼特……莫尼特……过来……”
莫尼特这时才真正的打量起塔尼特,他的白发中还掺杂着几缕黑发,这在血魔中意味他应该还算年轻,血红色的双眸——和其他的,血魔眼睛区别不大,但此时正透露出一股沉稳。他的鼻子又细又长,嘴唇很薄,从侧面看去刚好组成了几个锐利的棱角。塔尼特向莫尼特伸出他那竹节虫似的光滑的手,那双手好像有着一种魔力,即使在最肮脏的环境里也能保持着自身的洁净,而且莫尼特还注意到,他正努力的用指肚抹除肌肤上的每一点污渍。若不是他已经临近死亡,不出几分钟,他就能把自己打理干净,像一个衣着干净正装的贵族。塔尼特或者刚才的那把刀,递向莫尼特。
“……莫尼特……莫尼特,拿走吧……把西蒙拿走吧……”
“帮我一个忙……”
被称作西蒙的那把刀就静静的躺着塔尼特的手中,恢复到了莫尼特最开始见到的缠着缠布的样子,昏暗光线下,西蒙看起来就像一根烧的乌黑的木棍,散发着不详的气息,但这种气息中又有一种暗藏的诱惑力。莫尼特刚才亲眼见证了塔尼特使用西蒙所造成的一切——缠布绽开时,西蒙抑制住了所有的源石法术。结合刚才发生的一切,这个推断很有说服力。
莫尼特最终还是没有抵抗住诱惑。
1091.3.26.
阿特亚加•雷德尔•N.多德里奇醒来时,阳光已经晒热了没有窗帘的窗格,阿特亚加大汗淋漓,嘴角泛着白沫,他感觉脑袋里钻进了一只闹腾的虫子,手脚异常沉重,他直挺挺的躺在床上,就像一条毫无防备的光滑鳕鱼。受不了身体的渴求,他再次闭上眼睛,再当他醒来时,阳光已经挪到了他的脚边。阿特亚加爬起来一看,已经九点半了,经过简单的淋浴后,那种疲劳感终于离开了身体,他顿时感觉好了很多,身体就像恢复到年轻时那种强壮而轻盈的状态。但即使阿特亚加早已满头白发,晋升后,在银枪天马骑士团工作时也很少干体力活,用起武器来也不会逊色于任何一人,肌肉的控制能力还是一如既往的令人赞叹。
洗漱完成后,阿特亚加回到卧室,快速的撤下所有的床上用品,使床恢复到了待出售的状态,他透过卧室的门看向客厅,家中只剩下这样的一张床,其他家具都早已变卖,空旷得渗人,仅仅留下两套骑士铠甲。阿特亚加换上仅留的一件便服,处理好有褶皱的衣角和袖口,做完这些后,他开始对夜晚的来临有些期待。
阿特亚加下楼吃了早餐,在途中又给物流公司打了个电话。在上楼时,公司的员工刚好到达,派来的是一个皮肤黝黑,为人热情的库兰塔小伙子,他在看到阿特亚加堆在角落里的一套铠甲后露出一种憧憬的神情,阿特亚加抱以平易的微笑。
再把床搬上卡车后,阿特亚加回去看了一眼空空如也的家——仅有的两套铠甲被装在旅行包里,躺在客厅中央,这样的空旷倒没让他有所不舍,反而有些快意。他发出一声轻柔的叹息,小伙子转过头来,端详着这位面色安详的老人。
“骑士大人,您为什么要把这些东西全部都处理掉呢?”他好奇的问“连生活用品都没留下?”
阿特亚加迎着他的目光看去,看见那眼神中的一股热切。
“我下个月就要搬去奥斯本城,”阿特亚加平静的说“我已经退休了,当然了,是今年的事情,而且说不定这种空旷,反而适合我这个老稣夫呢。”说到这里,阿特亚加嘴角泛起一丝干涩的笑容。
“——这里有不少她的记忆……”
“抱歉。”
街道上阳光明媚,天空像钴蓝玻璃那般纤尘不染,栽种在绿化带上的树木,遭受了严冬后焕发出新的生机,这些事物给阿特亚加带来了一个好心情,眼前的事物,对于他而言都是如此的和谐美好,那些会向他点头示意的卡西米尔人的笑靥也是如此的亲切。从十九号大街上望去,能看见在两旁富有卡西米亚特色的民居,远远的能望见以塞亚剧院那好似贻贝壳一般的白顶。阿特亚加向右一拐绕进十六号大街,他看见大屏幕上正播报者有关移动城市规避天灾的内容。十六号大街连接着以塞亚城的中央花园,从中央花园向四周辐射,西方是以塞亚大剧院,北方是以塞亚的中央图书馆——以塞亚移动城市的中枢控制系统就在那下面。南边不到半公里,就是宽阔的中央广场,以塞亚城的兵营和军火库处在西南方向。阿特亚加打算在中央花园消磨掉夜晚来临前的时间,这个时间里,中央花园的那几家咖啡馆都会撑开阳篷,留出可以一览街景的位置,那里是诗人和画家的常驻地。
没有走到中央花园,阿特亚加就越过人群,看见了挚友伯克·阿尔瓦雷斯·洛尔吉奥毫不显眼的灰发和炯炯有神的墨绿色眼睛,还有厌烦的特里·梅德温敞亮的脑门。两个人躲在一家餐厅的橱窗内讲话,待阿特亚加走进,伯克就发现了阿特亚加,他中断了特里喋喋不休的漫长谈话,走出餐厅向阿特亚加迎去,特里面部闪过一丝愠怒,但在看见来者便满脸堆笑。
“好久没见了,阿特亚加!”伯克激动的喊着“你的退休申请办的怎么样了?不出意外的话,应该已经办好了吧?”
“当然了,上个月的事了。”阿特亚加微笑着回应道。
迎面走来了大腹便便的特里,他也向阿特亚加打了一个招呼,阿特亚加笑着点头示应。
“写完训练计划后,我就想着好久没出来透气了,就……”伯克顿了一下,“刚好在这里碰到了特里。”
“两位骑士大人,竟然有这么巧的相遇!”特里神采奕奕,那几条横肉上泛着红晕,他把头故意低了下去,小声的说“我想我们有必要谈一谈……关于——嗯——那些事情的——刚才我和伯克也简单交流了一下,看来我们的意见有些不合。”特里斜眼瞟了一眼伯克,他继续说:
“来吧,我知道这家餐厅里有一个好说话地方!”
特里的随从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钻了出来,简单的暗示了餐厅老板后,那个穿着简易铠甲的随从拉开一扇隐蔽房间的门,三人随即走了进去。
“骑士们的训练计划正好赶上了日期!每一个单位的部署也都有条不絮,这都是你们的功劳啊。”特里刚一落座,就敞开了他那商人似的大嗓门,精明的灰色小眼睛不停的打量着阿特亚加,“当然了!这些流程你们也会等会儿在呈交的报告书里看见——这样安排还是怕有人泄密!但你们知道的,我是永远相信二位骑士大人的!邀请函也会附在报告书里。”
“瓦尔特•瓦迪斯瓦夫、古列尔莫内•克拉科夫,未来的马里乌斯帝国的缔造者们,也将在今晚的活动中出现,由他们来下令和发表独立讲话,这可能跟一开始给你们交代的情况有所出入——但也只是把下命令的人从我换成了两位拥有纯正血统的王而已。”特里耸了耸肩,丝毫没有掩饰那种失落的情感。
“作为未来的你们的上司,我还是有必要说几句,在这场军事起义中,我希望你们从始至终都对两位王保持坚贞不屈的忠诚!为未来的马里乌斯帝国付以血肉之躯!而不只是因为是屈从于家族契约的力量的妥协!”
特里滔滔不绝的说着,那条粉红色的舌头灵活自由,愉悦的在齿间游舞。
“每当我想起那未来的帝国马里乌斯,我就激动万分啊!你们知道吗?小时候我的父亲最喜欢给我讲马里乌斯的那些故事!他告诉我说,我们来自马里乌斯,还不是如今的卡西米尔!马里乌斯被卡西米亚吞并后,我们马里乌斯人也就沦为了阶下囚!但现在这些屈辱的历史都将……”
“我觉得闲话说到这里差不多就够了。”伯克不耐烦的打断他,特里怒视着他,但语速稍有放缓,伯克也毫不示弱,抬起剑眉下的灰色眼睛回瞪过去。
“还有就是……”
“已经够了。”
特里声音逐渐小了下去,默默的做出让步。
伯克看了一眼阿特亚加,后者暗暗点头表示赞许他的所作为。
“特里·梅德温先生,不如你来给我们说一下,武装夺取以塞亚城后的行动计划?”
“哦……”特里向守在门口的随从做了一个手势,随从从腰包里掏出了一张卡西米尔地区的地图,特里在桌上铺好地图,在上面用手指着,“我们夺取以塞亚城后,将要控制着这座移动城市向西北方向的雅盖洛——就是这里,这是旧马里乌斯帝国首府,就是现在的米特尔地区……这样走的话要先绕过这几座宽阔的山脉……途中还会有规模不小的城镇……”
“然后呢?”
“我们将在那里抵御卡西米尔的军事力量,巩固自己曾经的领土,重建马里乌斯帝国。”
伯克感到有些不耐烦,他认为特里太过乐观。“老天,你也真是乐观,跟那些天使一个样!”伯克继续说,“特里,你有没有想过,我们会在到达米特尔地区之前就全军覆没?”
“不会的,伯克骑士大人,相信我吧,这条路没那么好走!你看呐,这张有无人机扫描的地图其实都有误差,这片平原是一片白草地,但白草地旁边的山沟里,其实有一条八米宽的小道——我们可以分成两组,一组开着移动城市,另外一组护送两位王——他们就可以从这里走,我敢保证这里绝对安全!而且我们已经弄到了准确无误的地图,追击者不可能赶上我们!就算追上了,我们的实力也不容小觑!更何况就连银枪天马骑士团里面都有我们的内应,我承认银枪天马骑士团有一定实力,但我们也不会弱到哪里去!”特里趁机反唇道“更何况还有在座的两位骑士大人——过去也曾就职于银枪天马骑士团?”
伯克受特里这一刺激,微微有些发怒。阿特亚加仍然安静的坐在一旁,把自己排除于两者之外。
“正是因为我们曾经就职于银枪天马骑士团,我才可以这样说,在赶到米特尔地区之前,我们就会全军覆没!即使我们到达了,更不要说之后我们还有能力去僵持你那所谓的防守战!特里,我竟然说是希望你能另有考虑,而不是为了几个荒唐的理想就赔上全部骑士的生命!”
“我这样告诉你吧!伯克,虽然你的猜想并非毫无缘由!但这些想法都是建立在我们没有运用地形优势的情况下!如果我们能运用地形优势……”
“根本不可能,不论是银枪天马骑士团,甚至是普通的骑士团,以他们的侦查水平,你所谓的地形优势也会不复存在!”
“我当然知道!听我说,骑士团的那些领头不过是有了些权势的阔佬,我跟他们打了十几年的交道……”
“就是靠你说的那些阔佬们,在这么多次卡乌战争中,乌萨斯硬是没占到什么便宜。”
“那么你来说说?伯克·阿尔瓦雷斯·洛尔吉奥?你是有什么妙计吗?如果按你这么说,无论什么武装起义都注定要……”
“如果真的有胜利可言,”伯克中断了特里的嘲讽,看着他那张涨红了的脸,暗暗觉得有些愉快,“那就只能朝东进发——这里,”伯克指着东边的一条河流——瓦达河,这条河的源头在卡西米亚内陆,它一直向东延伸,稍微拐个弯后绕进了霍西马尔山脉,“可以顺着这条河走……这条河旁边都是平原,视野非常开阔,一旦有追兵也可以很容易就发现,而且旁边就是一片不小的森林,打迂回战也非常方便,我们就这样一直朝东进发,可以一直走到霍西马尔山脉……”
“伯克先生!原谅我天资愚钝,看不懂你让我们往东走的目的。”
阿特亚加看懂了伯克的意图,他替伯克开了口:
“我们要与乌萨斯合作。”
“胡扯!马里乌斯光是应对卡西米尔就有的受了,现在还扯上乌萨斯干什么?”特里愤怒的大叫,他的脸先是变得铁青,随即又变成绯红“而且那帮毛耳佬凭什么帮助我们?”
“卡乌关系一直都不怎么样,如果在卡乌边境——横过了霍西马尔山脉就可以直抵卡乌边境。如果马里乌斯在那里占上一个省,一块地,宣布独立,并表示出倾乌的倒向。”伯克观察着特里的反应,继续说,“卡西米尔任何有关收复领土的战争都会被视作侵略他国——一旦乌萨斯与我们结盟,那么乌萨斯将在每一次战争中都站在正义立场的一方。不仅如此,如果能够持续的交好,对于乌萨斯而言——几乎就能将马里乌斯视作领土,能不发动任何一场战争就获得如此巨大的收益,而条件仅仅是帮助一个刚成立的国家,承认一个国家的独立——这些条件我们都可以与他们商谈,可以先派一个使者,要有一个班的骑士保护,带上伪造的证件,先去乌萨斯那边取得联系。”
“伯克先生,你可真是好好的卖了一次国啊,不知道你的那些作为马里乌斯人的祖先,会怎样想?”
“特里,你要掀起的这场战争本来也就极其虚伪,只是单独的为了满足你那幼稚的君主梦。我是在挽救那些将要被你抛弃的生命!”
特里的表情变得极其扭曲,他抬腕看了一眼时间,收好地图就要匆匆告别。
“特里,不管是为了什么,即使是真的想要重建马里乌斯帝国也好,你的小梦想也好。对于你而言,这么做都不会有什么损失。”
“好了,别说了!”特里憋红着脸,上面的赘肉抖动着,那双小眼睛正帮主人宣示着不满。
“再见了,骑士大人们,愿你们有一个美好的夜晚!其他的!就按原计划里的做!”
特里走到门口时,却突然想起了什么,他转过头来,露出一个深不可测的笑容。
“两位骑士大人以你们多年的征战经历,肯定知道那帮乌萨斯人,都是些歧视感染者的家伙,”说到后面,他先前的那股底气就消失了,说话变得支支吾吾“——你们拿到手的军队……嗯…………将会有一半……嗯……感染者……近……六成吧……”特里说到这里,就准备带着一脸羞愧逃走。
“为什么?你可从来没提到过。”阿特亚加犀利的说。
“——嗯,因为……就是那个我们没有办法……一定是……”特里后半句话说的含糊不清,他没等阿特亚加和伯克继续质问就消失了。
“该死!”伯克已经将一只手按在了太阳穴上,呼吸变得异常沉重。
阿特亚加和伯克从餐馆里出来,正午的太阳非常毒辣,照在乳白色的街道上非常晃眼。阿特亚加看见伯克心底的怒火积攒在眉头,眉毛拧成一团,给人一种力不从心的错觉。但阿特亚加估计自己现在也不会比对方好到那里去。两人并肩朝着阿特亚加走来时的方向回走,过了好一会儿,伯克才慢慢开口。
“去‘肥尾’吧,反正离活动开始还有很长时间。”
阿特亚加记起了那个在隐蔽的巷子里的小酒吧,标着“Fat tail”霓虹灯忽闪忽明,石头的路面被磨去了棱角,变得坑坑洼洼。推开旧时代的木门,走进去,就可以来上一段价值半张龙门币的悲伤自叙,没有拐弯抹角,不需要开场白,更不需要鞠躬。叫做赛文斯的酒保的脸上挂着塑料假笑,他会安分的接着半醉者的苦水,不失分寸地迎合着,又一边擦拭着磨砂的玻璃酒杯,看不出他是否在意——现在是白天,也许他正忙着将棕色缎面餐布换成白色防滑塑料桌布。在“肥尾”里,个人经历都会变得廉价,总有更加离奇鬼巧的怪事等待脱口,它们发生在干裂的木地板间,摇曳的昏黄灯光中,酒瓶子昏沉沉的闪光里,台上来自叙拉古或是米诺斯的流浪歌手的情热曲调里,还有酒鬼发臭的呕吐物中。每个人的喜怒哀乐最多使一只薄壁的中号高脚杯半满,太多香醇却会使尝客索然无味,嚼着木渣。顾客吵闹,“酒馆旁是醉鬼收容所,‘肥尾’旁建着圣教堂!”他们会这样高呼。
但阿特亚加明白伯克只是想要找一个方便说话的地方。“肥尾”里有一间安装了隔音板的房间,隐藏在酒吧后台的下沉式房间里。里面算不上宽敞,一座c型的沙发——外形与店内的一样。中间架着一个实木的咖啡桌,沙发底下藏有暗格,储备有不少应急食品和水。在那间密室里,曾躲过四名上过刺杀名单的骑士——他们都成功躲过了无胄刺客的追捕。
但还没走到“肥尾”,伯克就耐不住性子。
“特里那个疯子,他会把我们全部人都送进地狱,”伯克尽量压低声音,不让周围的人听见“到时候我们将不得不抛弃感染者,让他们优先冲上前线……”
“但聪明的家伙在听到向东走后,就会立刻察觉我们的意图,他们可能会先下手为强,毕竟他们身上可没有家族契约,”阿特亚加补充道。
“对,阿特亚加,但我不会视人命如草芥,那些骑士们都还很年轻,对于我们而言就是孩子——我常常想起我的孙子法比奥,虽然他在六年前就签署了我的死亡证明,但他仍然知道我还活着。如果他也仅仅因为是感染者,在多舛的命运中受到不济后还要来送死,我不会同意!”
需要变相的杀死别人才能获得自己的保全吗?这的确是一种无可救药的自私,但转念一想,在战场上对待敌人不也同出一辙吗,那么这么多年来,自己不是一直处在极端的自私中吗?这份迟到的罪恶感居然还在退休后的第一个月内找上门来,阿特亚加这样想,因此他有了一个朦胧的推断:也许在几个月后,他们都会被残忍的战争惯性一路推着盲目的向前——这种惯性来自于他们过去数十年的戎马生涯中,开端于第一个以“战争”命名大型群架的一刻,是一场持续了千年的雪崩,根本不可能有阻挡一说。这将注定是一场孤独的战争,直到最后,所有人都是敌人。
阿特亚加把打包好的装备交给接待员后,伪装成快递员的接待员从快递车上翻出一个薄薄的快件,对方带着深不可测的笑容把快件递给了阿特亚加。
“先生,今天晚上可能要下大雨,刚才电视台里说了,”接待员搔了搔后脑,在回到车上时抛下这么一句,“那些乌云会从西南方向来。”
“看起来是这样。”阿特亚加随口回了一句。
“那我猜对了。”接待员发动汽车,一脚踩下离合器离开了。阿特亚加有种感觉,刚才的那位接待员日后还会再次见到,直到那张他将此刻还未来得及打量的脸烂在心底。但事实也确实是这样,那个由特里指派来的接待员叫萨姆·B.阿德库格贝,在战争正式开始后,他将作为伯克的参谋长一直伴随这场战争直到最后一刻。之后,阿特亚加有些后悔没能记住他的脸。
快件内是一本厚厚的训练模拟器的说明书,打开包装后只看见一本未标名的白色装订本,第一页还是正常的内容——关于那台训练模拟器安装的教程,但阿特亚加从来没听说过有这台模拟器。后面写了有关3月26日傍晚发动武装夺取以塞亚城的计划,足足有四百多页,计划之多,足以让阿特亚加眼花缭乱——但这些流程他早已烂熟于心,因为大多数都是由伯克编写,阿特亚加深知伯克在每一种情况下的每一种应变方式。最后几页比前面的纸张大上一圈,看样子应该是临时装订的,阿特亚加非常清楚里面的内容。他在装订本的最后一页找到了那张邀请函,这张邀请函通体黑色,上面用烫金画着藤蔓和风信子,里面夹着的白色信件正中央写着他的名字。
在迫近傍晚的时刻,阿特亚加来到了那个贻贝形状的中央剧院。一个高个子的库兰塔男人接过他的邀请函。他翻来覆去的检查,仔细辨别着邀请函的真假,根据上面的名字比对来客名单后挤出了一个毫无感情的职业假笑。
“欢迎,阿特亚加骑士大人。今晚将有著名的表演家莅临本院,这将是一个迷人的夜晚。埃克托,请将这位骑士大人带到他的包厢内。”
一个彬彬有礼的库兰塔服务生应声走近,深陷的蓝眼睛怀着忧郁的神色。
“骑士大人,请跟我来。”
这个包厢位于观众席上方,从这里可以一览舞台和观众席的全景,能清晰的看见表演者还有观众的每一个细微的动作。特里坐在观赏窗边的位置,呆呆的向下注视着那些观众一个个落座。阿特亚加没有惊动他,悄悄在另外一边靠观赏窗的位置落座。
“伯克等会就到。”
特里语气里架势全无,躲避着阿特亚加的眼光。按照计划,古列尔莫内•克拉科夫要坐在观众席中央,以便让等候在各个角落的骑士们可以看清他的动作。在《冥河边的米哈乌》在第二次间幕时发出指令,然后由古列尔莫内当面在电视上发表独立讲话。特里突然靠近阿特亚加,他用一种毫不在意的语调说:
“我们已经安排好了两个侦察排的骑士待命——一旦发表独立讲话后,监正会在8个小时内就采取了武力镇压,那些骑士将立刻动身,”特里微微透出了一股得意,“这个计划是我安排的,我们会让他们携带一台加密无线电,然后再由那些骑士转述我们的计划,跟那帮乌萨斯人好好谈谈。当然,他们的用处也不止这一点,他们也会在地图上标好转移到乌萨斯的路程。”
“那样最好。”阿特亚加知道那几张紧急装订的纸上就写了这个计划。
古列尔莫内高个子,身形消瘦,穿着考究,上身套着一件长尾礼服。可能是衣服裁剪尺寸有些偏差,那套优雅的衣服套在他身上,就像挂在一根枯枝上,而那根“枯枝”仿佛稍经微风的轻拂就会断裂。他在两位随从的陪同下入座,但他刚坐下一会儿就突然站起,对着那些嵌入式包厢一阵还视。别看了,别引起注意,阿特亚加着急的想,直到古列尔莫内的目光转到这边。阿特亚加看见那是一双饱受长期失眠折磨的悲伤的眼睛——此刻正充满着不值一提的愤怒和困惑。这双眼睛的主人因为长时间的苦脑纠结而神经脆弱,以他那懦弱的天性根本不能被冠以领导者一称,他面容憔悴,比起那些神经衰弱的病人差不了多少。如果是在街头遇见,可能会被当成瘾君子一类的人,那种乞求被怜悯的神态不免会被人看低一等,并浮想联翩。
阿特亚加感觉到自己的手指和脚尖都变得冰凉,他的信心因为这双倒霉的眼睛而动摇了,此刻如坐针毡,他想起除了古列尔莫内还有另外一位王族,但终究还是没有勇气去寻找,担心看见一双同样的眼睛,瞧见一张相似的脸。阿特亚加刻意的盯着特里后,后者脸上的表情变化莫测,一会是惊恐,一会儿是恼怒,两个人就这样静静看着古列尔莫内胡闹,一句话也不说,包厢里的空气尴尬的拧成一团。古列尔莫内一直傻乎乎的站在观众群中央,直到被一位随从扯着衣角,强制坐下。好在这时,一位服务员来到包厢,他手里提着一个很长的黑色皮革提箱,他凑在阿特亚加耳边神秘兮兮的说:
“先生,这是您的大提琴。”
阿特亚加起身离开,留下特里独自欣赏他臆想中的王。那个提箱里放着他的武器——一把十字型的大型复合弓,他将用这把弓箭配合自己的源石技艺,去摧毁掉西南侧的军营。
伯克就坐在古列尔莫内身后一排的位置,自从看见了曾被特里描述成至高无上的王的真实面目后,伯克认为特里将无数人的生命栽在了一个荒唐的玩笑中——一个仅仅为了满足自己孩童时期遗留下来的君王梦。他能清楚的预料到,古列尔莫内将会眨着可怜的困倦眼睛,在指挥台前徘徊不止,张口闭嘴,伸手放下,每一个计划都会暴露出他不加掩饰的平庸——正如刚才的眼神和举止一样,结果无非都是让他们去送死。《冥河边的米哈乌》第二幕已经演完了一半,观众都沉醉在跌宕起伏的剧情中,没人注意到,伯克那尖锐的眼神正在一层层剥去古列尔莫内被特里神化出的一层层茧皮。
“掷弃那个可恶的梦吧!我的至亲,我的臣!即使是天使那可贵的垂青,出自神圣造物者之手,也休想将我带走!”
扮演王的演员欲欲跃试,打算从三十二级台阶上摔下,然后折断颈椎“死去”。
伯克看见古列尔莫内把右手指甲放进嘴里,咬咬完后又换成左手,身体因为恐惧在椅子上缩成一团,奇怪的颤抖着——幸亏没人理他。
“臣子”被“王”的死相吓到了,跳下楼梯后俯下身去,当着众人的面挤出几滴眼泪,伴随着凄凉的管弦乐,“臣子”将要给“王”唱上一首安魂曲——但其实“王”是因为一杯“臣子”毒酒而失足坠落。
还没等到间幕,古列尔莫内就刷了一下站起来,一边不停的抱歉一边爬过其他人的膝盖,他逃到观众席间的过道上,慌张的从过道尽头的门离开了,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那些准备好的骑士一头雾水,众目睽睽之下,古列尔莫内因为害怕而仓皇逃走。
褪去的皮,弥留的影
古列尔莫内•克拉科夫
“那是一双饱受长期失眠折磨的悲伤的眼睛——此刻正充满着不值一提的愤怒和困惑。这双眼睛的主人因为长时间的苦脑纠结而神经脆弱,以他那懦弱的天性根本不能被冠以领导者一称,他面容憔悴,比起那些神经衰弱的病人差不了多少。如果是在街头遇见,可能会被当成瘾君子一类的人,那种乞求被怜悯的神态不免会被人看低一等,并浮想联翩。”
古列尔莫内是个胆小鬼,他那独具慧眼的祖父吉奥瓦尼•克拉科夫,从他身上不仅发现了可以煽动人群的口才,还发现了懦弱致极的天性。但老爷子并未放弃对这个身体赢弱的小孙子的培养,毕竟与古列尔莫内同辈的那些近亲结婚的产物,古列尔莫内算是其中最为天资聪颖的一个。
马里乌斯帝国在几百年前被卡西米尔吞并后,只残存两只王室:克拉科夫、瓦迪斯瓦夫。吉奥瓦尼•克拉科夫将从祖辈那继承的亡国之痛进一步发扬,将这些思想强加于当时年纪尚小的孙子古列尔莫内•克拉科夫,古列尔莫内在经历一场手术后,终于打破了先天连舌的限制,继承了祖父的意志,他厌恶那些——祖辈是马里乌斯公民,但却遗忘祖先的民众,敌视那些强调“卡马战争”是无奈之举的诡辩家,每当万众瞩目的骑士锦标赛举办时,他摒弃与众人一道欢呼——而是在夜晚躲在徘徊着祖先孤独游魂的老宅里,偷偷将眼泪咽下,咒骂卡西米尔人无情的偷盗行为,将曾经帝国的“‘橄榄树’竞赛”冠以虚假之名,招摇骗市。
古列尔莫内仍然记得祖父告诉他的话,他本应如历代帝国的君王一样,在众臣围绕之下接受加冕,在拥有十二根立柱和黄金吊顶的大厅接见来自其他帝国的使者。即使他会在权力的泥潭中挣扎着呼吸,即使他会随着惭沉的气息而慢慢死去。但在那可怕的侵略之夜,那些不曾感恩的人民——现在也即是如此。他们和那些来自卡西米亚的骑士让街道尽头响起骇人的自由之歌,让那些被判处死刑,隔天执行的感染者冲出牢房,让不受困于家族契约的卡西米尔骑士践踏帝国的旗帜——让无上的天马图腾染上永恒的污秽。让历任暴君的精细画像,连同雕塑被堆在房顶上熊熊燃烧,伴随着众人的欢呼声,一起淹没在历史的激流之中。
特里·梅德温找上他的那天,古列尔莫内还在一家小酒馆里醉宿,特里用两百龙门币买下了酒馆老板不将他扔出去的保证。古列尔莫内曾经让祖父为之惊喜的口才能力,让他在自己的乞丐朋友圈内名声远扬,他常常将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君王与骑士的故事描述的绘声绘色,以此换来几个赏子。
——让我来告诉你,先生,我是一个家族企业的继承人,我叫特里·梅德温,当然,这个企业现在是卡西米尔的,但我未曾忘记我那属于马里乌斯帝国高贵血脉。您看。
特里卷起袖子,让神志恍惚的古列尔莫内看清他手腕上的印记,那是家族契约的标志——曾经宣誓终身为帝国的王服务的六大骑士的后代,这个契约作用于血液。因为这个契约的存在,拥有王的血脉的人可以强制性的命令那些骑士的后代,他们都将终身为王服务,无条件的献出生命。家族契约会在身上的某一处形成一个天马图腾。
——当然,因为我那几个祖先经不住诱惑那些平庸女人的诱惑,也不了解这份血脉的神圣,我身上的血脉已经稀释到不能发挥作用了……
——不过,我的王,您仍然是我的王!我在万里之外的龙门做生意时,无意间从一个醉汉口中听到了您的名字,感受到了那来自万里之外的呼唤!前日就立刻赶来找您了。
——您的能力,那来自帝国的契约的能力!能随意命令六大骑士后代的能力!它能使被遗忘的帝国复兴,您看看啊,那些愚钝的卡西米尔人根本不了解真正的骑士精神!您看看那些作秀的铠甲,帝国的复活能让他们认清真正的骑士!现在,请将它展现给我,那种力量,我的王!
古列尔莫内半醉半醒之间打断了特里激情高昂的演讲,他摇了摇头——至少他认为自己在摇头。不不不,你完全不知道……嗝,我曾经有一个亲戚也想试着使用这个力量,然后他就疯了,大脑坏了……嗝~那样做对神经的损害非常严重——你想想,骑士的后代,现在好歹得有几千人,一个人要控制到几千人去……
特里假装专注的听着,等古列尔莫内说完后继续自己雄心勃勃的理论。虽然古列尔莫内打着酒嗝,听不进去他的言论,但特里知道,他永远都会成功,跟古列尔莫内说话比跟那些老商人容易得多。在自己尚有热情之时——反正有的是时间。古列尔莫内总会被他赶上道。特里会用各种方法治理他,侧旁敲击他,最终在特里的“意见”下服服帖帖的顺从,完成任务后就会摇着尾巴等奖励——现在是两百龙门币,未来就是帝国的名义君王的称谓。特里利用古列尔莫内和瓦尔特二者的家族契约能力强制性的征来将领,掷下重金招兵买马,与本地的饱受欺压的感染骑士势力相互勾结,他甚至还包下了一个电视频道,整日播放着关于马里乌斯臆想的社会生活中的一切,一个在历史烟尘里,充满艺术气息,生活情趣,的美好国家形象就被建立了起来——这是萨姆的建议,保证在必要时能利用舆论的力量。古列尔莫内沉醉于未来君王权力覆盖下的社会幻想中,他在白日梦中规划好每一个灯红酒绿的街区,每一个光线污染的商店,每一盏镀铜路灯。
——特里,我要在这里建一个我的雕像,当然作为最大功臣的你也要有一个同等大小的雕像,建在街道两头,我的在西边,你的在东边。
好极了!我的王,这个主意好极了!
但真正的战争并不会为古列尔莫内所愿。说到底,他不过是一个过度自怜的亡国的王,一个仅仅善于表达的胆小鬼,成年以后,一个一事无成的醉汉——这些他都心知肚明。但这不重要,特里为了创造一个自己理想中的美丽国家,他就需要一个王,需要一个能站在台面上的伶人——需要一个借口,而他又是一时热忱的一厢情愿。对于特里而言,这就是一次童叟无欺的买卖。
——辛苦了,我的王!
特里……我都按你的稿子演讲的。
——这很好,我的王,您的口才好极了!
瓦尔特目睹了古列尔莫内逃跑的全过程,他也想要和对方一样一起逃走。瓦尔特作为这场武装起义中的名义发起人之一,他深谙未来战争的残酷——那就是一个带着剃刀片的涡流,会急不可耐的吞噬,毁灭一切,并且迟早要波及自己。而古列尔莫内和瓦尔特作为名义上的战争发起者,必然将被视作罪魁祸首。在所有人都沉醉于戏剧带来的娱愉时,唯独他感觉到一种悲伤的压迫感,溢于演员的怪诞装束,渗透进他左胸的第三根肋骨,他把手放在那上面,想要稍微减缓这种压抑。在古列尔莫内还没逃走之前,瓦尔特将对方视作唯一能理解自己的人,付于对方同情和安慰——同时也暗暗的感到窃喜,但现在按照计划,他要替古列尔莫内完成他的任务,为此他惊恐万状,埋怨古列尔莫内突然的举动,古列尔莫内令人恶心的胆怯。跟着古列尔莫内来的随从中的一个,顺着古列尔莫内刚才的路线,不动声色的溜了出去,不一会儿,他就把古列尔莫内拎了回来——他被守在门口的骑士赶了回来。后者面色惨白,萎靡不振,一张溺亡者般绝望的苦脸。瓦尔特暗暗松了一口气。
特里翻开了那本厚厚的计划书,不自觉的皱了皱眉头,第一阶段的计划,包含副加的A,B计划在内足足有十一页纸,往后就是为了防止监正会的骑士登城的防御部署安排,以及东,西,南,北,西南,五个假想登入口被攻破后的部署转移、组织反击计划书,甚至还包括特殊战况的弃城计划……
1091年3月26日,七点刚过一刻的以塞亚城——此时也正好是以塞亚城中央剧院上演的《冥河边的米哈乌》第二次间幕时。一帮全副武装的骑士一拥而上,封锁了中央剧院的所有出入口,使剧院与外界完全分离,他们控制J整座剧院——为的是剧院内前来看戏的众多本市政府要员。
两分钟后,以塞亚城的人们看见从中央剧院白顶上的天窗中闪出一道白光,汇聚成那永不停歇的的白色黎明,伴随着苍白源石技艺划破空气的阵阵隐雷,一只一米多长的合金箭矢裹携着耀眼白光直插云霄。在它的光芒下,月亮宛如一粒无处可躲的微尘,大街小巷、每一个房顶宛如盖上了一层白色的霜,那些躲在霓虹灯下的有着丑恶神情的刺客们无从遁形。箭头下坠,合金箭矢朝西南方向的军营尖啸扑去,在尾部留下一条纤细的白色足迹,它精准命中了军营的仓库,引发了剧烈的爆炸。这次不知名的攻击宛如神罚,军营在顷刻间化为乌有。以此为信号,躲在暗处的骑士们倾巢而出,隐蔽着的炮兵班轮流炮击,在铠甲上涂着天马图腾骑士封锁了街道,开始清剿残余的城市护卫队,他们朝中央图书馆涌去,准备控制最重要的移动城市中枢。马里乌斯人的武装起义开始了。
阿特亚加瞧了一眼窗外傍晚的天空,那是一种浓重的紫罗兰色,以现在的视角看不见底下的城市。快下雨了,他心想。这次攻击耗光了他所有的力气,箭矢刚一离弦,他立马就无力的瘫坐在地上,需要人搀扶才能勉强站起。
“坠地的白色橡子。”
阿特亚加想起曾经的那些同伴对这一招略带黑色幽默的命名。
这天的第一滴雨落在了一位中年库兰塔向后卷曲的褐色头发上。那些骑士洗劫了电视台,把摄像机搬到剧院里,古列尔莫内在摄像机面前发表了独立讲话。十九个小时后,军营废墟的最后一丝火焰终于被倾盆大雨浇灭。在通过广播宣布马里乌斯帝国再次建立六个小时后,监正会派来一名线人,邀请叛军指挥集团到第三方城市商议谈和条件,但被拒绝。二十六分钟后,监正会向全国广播,宣布与叛军谈判破裂,并已掌握叛军重要情报,将要视叛军为卡西米尔内部感染者与境外反卡势力勾结的武装力量,现已上交申请至国民院,将调动征战骑士团平息叛乱。第二天的上午十一点二十九分,征战骑士团对叛军发动了剿灭作战,在一番艰难的攻守战后,经过权衡利弊——主要是因为以塞亚城的移动控制系统被炮兵误击,叛军在第六天的凌晨三点十四分放弃了这座移动城市——此时以塞亚移动城市已经向东移动了近二十公里。就如阿特亚加所预料的一样,即开战始的伤亡者中,感染者就占了近八成。
1091.4.14.
拉米伊•维斯特琳被那块粘在墙上的污渍吸引了过去,路易斯•格勒一手把小拉米伊抓过来,转头大声呵责那几个穿着教服的血魔,骂他们都是饭桶,没有尽好自己的职责——连一个小女孩都看不住。
“要知道!这年头再找一个纯种王室血统的血魔基本不可能!她也仅仅是我遇到的第二个,有什么闪失,我拿你们的脑袋抵!”
那些教徒低着头喋喋不休,都是些诸如抱歉一类的话。路易斯教甫命令他们打跑那个把污渍当源石的重度感染者——他正用身体淫秽的蹭着自己臆想中的“源石”。他们接到命令后一哄而上,叽叽喳喳的搅作一团,高高举起手中的手杖,感染者被这突如其来的喧嚣吓跑了。
“可是路易斯神甫,我们已经没命的走了三天了……”
说这话的是布拉莫修士,此话刚一脱口,其他的教徒就连忙跟着附和。路易斯白了他们一眼,内心泛起阵阵鄙视,但事实上,路易斯也已经疲劳过度,在过去的几小时内,在他的身体上,从毛孔渗出的不再是汗水,而是成了酸涩无比的热泪,他总是认为黑夜临近,殊不知那是他下垂的上眼皮——这些是身体对他的警告,他随时可能和那些修女修士一样垮掉,那股因疲惫而产生的疼痛存在于条肌肉之中,联合身体固执的与他的意志较劲。路易斯没有回应那些教徒,他自顾自的坐下来休息。看到他这么做,那帮教徒也不再吵闹,乖乖的围坐在他面前。
一行人中,只有小拉米伊仍然精力充沛,此刻正悠闲地轻晃着膝盖——她还是一头黑发(这对于血魔而言仍然是小孩子),路易斯为了图省事,把两撮最长的头发扎成辫子结在后脑,汇成一扎。血红色的双眸是一种不掺杂任何羞怯的空洞,像一汪平静的湖水,她的眼角微微上翘,隐藏着不同世俗的风韵,五官都是由纤细而优雅的光滑曲线勾勒,精致而不显得庸俗——不论怎么说,任何人在瞥见一眼后都能猜得到,甚至能通过想象而提前目睹,待她长大后能拥有无法比拟的美貌。但因为路易斯警惕过分的告诫和带有目的的训练,她以这个年龄不可思议的充分乖僻,在自己的周围结上了一层泛着玫瑰香气的孤独硬壳,隔断了自己与外界的任何通道。
拉米伊看着那些正在趁机冥想的教徒,努力通过肉眼难辨的特征逐一想起他们对应的名字:说话沉闷的布拉莫、有些口吃的琳恩、跟死人一样老朽的里格尔胡特、在冥想时睡觉的苏斯……还有机灵的阿卡娜——但拉米伊没看到阿卡娜修女,如果她在的话,一定会给自己说一些有趣的故事。
“阿卡娜……?”拉米伊小心翼翼的问。
“她不在这里,”拉米伊看见路易斯蠕动着嘴唇,咕噜出这么不清不楚的一句话,“阿卡娜和另外一些人去找‘仪杖——帕里斯’了。”
“仪杖?……帕里斯?”拉米伊发出小动物似的悲鸣,这个名词似乎刺激到她脑海里的某根神经。
“跟‘仪杖——西蒙’是同一类型的东西,小拉米伊应该知道吧,就是你要继承的那个。”老朽的里格尔胡特充满耐心的解释道,“就是有一些很强大的血魔,他们生活在几百年前,仪杖就是由他们铸造的一种武器的称呼——通常会在后面加上铸造者的名字,这一类武器能将上任的血液继承给下任,对于我们而言,血液就是生命,力量之源——这种方式会使下一任使用者继承上一任的能力,当然,继承的不只有能力,还有记忆——血液可是记忆最好的溶剂。这份力量里面还包含了仪杖本身由铸造者灌注的特殊力量。现存的仪仗还有不少,曾经的使用者基本上都在六人上下,但西蒙的曾经的使用者貌似有十多个,他们都说西蒙的使用者都是……”里格尔胡特突然住口。
“我为什么要继承?……西蒙?”拉米伊刚说完就有些后悔,她注意到路易斯悄悄偏过脑袋,偷听他们的谈话。这些问题路易斯至少给她解释了几百遍,但她总是记不住,对于她而言,世界上就没有什么是值得在意的。
“嗯……这个你就要问路易斯了,但我们只知道这是教条上面写的,我们只是按照上面的要求做……至少是在我们这边的教条,佩德罗主教已经把这一段删了……”
“那个滑头!”路易斯一听到佩德罗的名字,就有一股怒火直直往上冲,他出口骂道。“要不是他贿赂了那些家伙,霸占了教主一职,尽是做些坏事!不仅改了教规和教条!还让我们这些原教徒受尽打压,他绝对是一个有了二心的人!绝对是一个叛徒!”
路易斯又是自顾自的喋喋不休了半天,然而那股怒火还未消尽,他撑着墙壁站起,一手拽过拉米伊,强硬的命令所有人立刻启程。
“我们要赶紧去到驯兽团!驯兽师前几天就告诉我说他们抓住塔尼特了,只要让拉米伊•成为下一任‘仪杖——西蒙’的使用者——只要按照教条上面说的做,我们教团就能重回正轨!”
拉米伊看见所有人都在跑,他们都在大声惊呼,她从容的捂住耳朵,但又觉得应该堵住鼻子,因为从房屋里传来阵阵恶臭。他们从那个破旧的小房子里进进出出。路易斯板着脸指挥着,让他们把这个东西移到那边,把那个东西扔到院子里去,琳恩和另外一个看不见脸的人——她猜那是布拉莫。他们抬着一个简易担架。苏斯在一旁抱着手茫然无措。路易斯大喝一声,把苏斯和拉米伊都吓了一大跳。
他们一共抬出了三具尸体,一个身形瘦弱,脸上还有淤青,脑袋上有一个整齐的切口。另一个体型硕大无比——即使被吸干了血也仍然很巨大。手里还紧紧的攥着一个简易的法术装置,他一共被挨了两刀,一刀砍在左肩,另一刀砍断了脊髓。两具尸体都已经开始腐烂发胀,这两个人他们都不认识,但他们猜那是驯兽师之前提到过的德卡和图明斯。驯兽师穿着全副武装的盔甲,他死于失血过多,但干瘪的身体里一滴血液也没有,就像一块干燥的扭曲的海绵。那套光整的铠甲上连一个缺口也没有,看不出打斗的痕迹——除了那把被砍成几段的阔剑。
“这是‘仪杖——弗拉’!‘仪仗——弗拉’才会造成这样的死相!”
拉米伊听见布拉莫在大叫。
“也……也,就是说莎!莎!莎夏•莎拉……维……维尔!来了!她……怎么知道?”琳恩也跟着怪叫。
“莎夏•莎拉维尔?快去找找‘仪杖——西蒙’,如果被她截胡的话,她会把西蒙交给勋爵,勋爵会把西蒙熔毁的!”最老的里格尔胡特说道,正因为他最老,所以语气里多了些平静。
“还有塔尼特身上的那一半‘仪杖——该隐’!”布拉莫提醒众人道。
所有人都跑来跑去,唯有路易斯抱着手,低头慢慢沉思——拉米伊觉得他是在学刚才的苏斯。终于,他得出了一个结论:
“有人告密!”
这个结论震惊了众人,也同时震惊了他自己——因为他隐约的察觉到这件事跟佩德罗那帮人没什么关系。
最终他们什么都没有找到。